在歷史轉彎處—泰北孤軍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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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潘美玲(經典雜誌文稿召集人)
攝影/杜志剛(經典雜誌攝影)


許唇齒相依、相互取暖,也或許劍拔弩張、爭端不休;對於獨自矗立於西太平洋上的台灣島國,可能很難體會與鄰國緊密相依的感覺。國界,就像小學時候在木桌上畫出的一道白色粉筆線,楚河漢界,禁越雷池一步。
從高原垂降到平地,在中國境內蜿蜒兩千一百多公里,步出雲南省臘縣的南臘河口之後,瀾滄江易名為湄公河。中、緬之間以湄公河短暫的對望,繼續作為緬、寮之間二百三十四公里的界河;之後,第一次,湄公河以河流串連三國,進入了泰、緬、寮交接的金三角地區。


邊境,在這裡形成一個觀光賣點。


「你的客人說什麼話?」甫下車,一群穿戴著阿卡(Akha)族、拉祜(Lahu)族傳統服飾的小朋友便聚攏了過來,對著導遊以泰語發問。知道我們的國籍之後,馬上轉換另一聲帶,帶著甜甜的笑,用華語問道:「你要拍照嗎?一個五元,兩個十元。」


站在河岸邊的帕德普高寺(Wat Phrat Phukhao)俯瞰三國交會,一個上鐫「Golden Triangle」的木製招牌,無法忽視卻又特不顯眼地佇在一邊。谷地上從緬甸流出來的洛(Ruak)河與湄公河在眼前匯流,因為水深不一,河面上出現磚紅與濁黃兩種顏色,經過一片不規則的沙洲,形成一個大大的Y字形,左岸是位於緬甸國土上的天堂島假日酒店,對岸則是草木蔥綠的寮國叢林。


作為一條界河,湄公河並未嚴厲地將三國硬生割開,從河上你可以搭小船靠岸到緬甸的「天堂」去試一試手氣,黑傑克、梭哈、吃角子老虎……全無國籍之分,這座緬甸境內最豪華的賭場,背後其實多是泰資,吸引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小船續進,還可以登上寮國東筲(Don Sao)島,蓋上一只大象紀念戳章,顯示上岸到了另一個不同的國度。


自古以來,湄公河就是這個區域的文化、貿易交流的十字路口。隔離與越界,冒險或探奇,彷彿只要有邊界,一定會有新奇的事物出現?跨越邊界的滋味令人躍躍欲試,在三國交界的湄公河上搭乘一段半個小時的遊船,號稱一次遊遍三國的地理大壯遊。
 
 

黃金貿易四角洲


湄公河的國際性格在這一段格外鮮明,想知道船來自何方,船上掛的國旗會告訴你答案;因為湄公河為中、緬、泰、寮四國之間的公共流域,從中國景洪港上船的貨物,在運到清盛碼頭之前,就必需支付緬甸、寮國相對比例的稅金,一說是河流疏浚維護費,另一說則比較偏向邊防過路費,保護貨品安全通過河界。


許多泰北地區的商人透過清盛碼頭,以水路的方式,將自家果園裡栽種的柑橘及龍眼乾,經湄公河向北運往中國廣州等地。清盛港往西可進入中國的西雙版納、景洪、思茅港,往東則可駛向寮國的會曬(Huay Xay)、琅勃拉邦等地。湄公河成了一條藍色紐帶,將流域各國緊密連結,這個泰北邊境的貨運碼頭,為泰、緬的邊境貿易,帶來源源不絕的貨源、錢潮。


在中國與東盟的合作計畫中,除了四國的瀾滄江/湄公河商船通航計畫,更致力開發「黃金貿易四角洲」的美夢與願景。


(Mae Sai),這個泰國最北的城市,與其他邊境城市一樣,有一種慌慌張張、亂無章法的不安定感。但因為地理位置特殊,靠著湄公河的船運,較海運來得低廉快捷的運輸成本,逐漸形成一個交易熱絡的貿易特區。


在一條熱鬧的市場旁開設雜貨店的徐青山告訴我,人口約二十萬人,其實只有三成是本地人,其餘多是從外地進來討生活的。就在我們談話的當兒,市場一旁蹲坐了一整排的扁擔小販,從她們臉上塗抹的黃香木粉,不難發現都是些來自緬甸山區的少數民族,婦女肩挑著自家栽種的綠鬚菜、紫蛋茄,以及鮮黃欲滴的成熟瓜果,跨過邊界來做生意,通行證一日索費十元泰銖。


來自北方的寒帶水果交換熱帶的香蕉、龍眼乾,緬甸來的玉石、大陸來的佛像交易熱絡。然貨品內容與數十年前有很大的不同,焦黑的鴉片大餅不見了,寶石價格飆高,露骨流行的內衣款式出現在衣著保守的邊界上,十元商店裡多是由中國大量進口的生活用品。


五十年前從大陸潮州逃難到邊境,徐青山回憶當時的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荒涼邊境地帶,當時對岸的緬甸猶是英國殖民地。日本從助緬到侵緬,翁山將軍爭取獨立到被刺殺,幾年之間情勢逆轉,原本協議的聯邦政體,被槍桿子逼轉為軍人執政的獨裁政體……,而期間從未受過列強殖民統治過的泰國,經濟實力則日益壯大,兩國國力日漸懸殊。


與緬甸的大奇力(Tha Khi Lek)僅一橋之隔,兩國的經濟落差從橋上即可一見端倪。辦妥臨時通行證,我們打算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半「出國」到緬甸逛一逛。穿過邊境關卡橋上,流淌著兩條清鼻涕、背著弟妹的小乞兒,伸長著手向遊客討錢,穿著沙龍裙的苦力則在一邊等著找活兒幹,大奇力的市容清簡而寥落。


兩年前來到大奇力開設名牌皮包店的張小姐是緬甸華僑,店裡展示著世界各國的名牌包,貨色琳瑯滿目。在這之前,她是在作音響生意,但是對岸的泰國警察抓仿冒抓得緊,收入無法追得上罰款,因此回到這一頭來,做起贗品包生意,收入不惡。一張泰國還沒發片的CD在就有可能買得到,平均一張泰銖二十元,這裡等於是政府暗許的邊境貿易特區,泰國禁絕的,這裡網開一面。


「因為緬甸並未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因此不必在意國際間的遊戲規則。緬甸政府才不管你什麼仿冒不仿冒的,局勢越亂,高官可撈的油水越多。」張小姐感嘆地說,因為政治因素,受到國際經濟制裁,長期遭封鎖的緬甸早就不在意國際眼光,立場又臭又硬。


一個月的店租兩萬八千泰銖(年繳)對大奇力當地人來說,大多無法消受,因此這裡的店家老闆多來自對岸。泰國芳(Fang)縣長大的雲南華僑楊美芯告訴我,「這兩年的生意差多了,以前如果遇上週末的人潮,你都不一定擠得進店裡來,現在的生意只有過去的兩成左右。」導遊小高也在一邊附和著,過去這個市場的確是人擠人,遊客都被叮囑要把自己的錢包緊緊地拎好。

 
 
一橋之隔國力懸殊


雖然價格著實便宜,但大多數的緬甸當地人仍是消費不起的,吸引的多是一些西方旅客,及許多專從清萊、清邁駕車北上的泰國客人。但她也抱怨道:自從去年泰國政變之後,景氣變得不好,軍人執政,多不會處理經濟,錢潮進不來,小老百姓也多不敢花錢。


楊美芯領有一份邊境護照,在泰國申請辦理一本僅兩百元,方便商人每天的進出,但是因為一天來回就要蓋上四個戳章,因此四個月即告罄,需要再換一本。兩個禮拜前,規定又有改變,除了邊境護照,還得填寫每日通行證。
從泰國來到緬甸,賣貨給泰國人,過程有些曲折,但在大奇力作生意自有一番榮景。她回憶道:四年前這裡開了許多家珠寶店,當時毒品交易尚未完全禁絕,常有一些毒梟帶著美豔的小姐進來店裡購物,他們對錢一點都不在意,不講價,出手十分大方,她的戶外用品店一天可以作上十幾萬泰銖的生意。


當然,風險與成本也是有的。這裡的電費高得驚人,泰國一度電三點五泰銖,緬甸這裡一度電卻要十三泰銖。照規矩,大奇力是不允許外地人在這裡做生意的,因此她借用的是本地人的執照,而緬甸警察三不五時會進來要點一千、五百的咖啡錢,或者巧立名目來店裡揩油。


緬甸的政治局勢多少讓人心裡有些不安、沒保障的感覺,二○○六年九月十九日泰國推翻總理塔克辛(Thaksin Shinawatra)那一天,又逢水災,泰緬邊界關閉,她無法進入大奇力,結果貨泡在水裡,整整四天無法搶救,損失慘重。


在大奇力說泰語、緬語甚至雲南話,攏麥ㄟ通。事實上,在這一塊緬甸的國土上,泰語竟是強勢語言,許多傣族少數民族都急切地想要學會它,因為對日後的謀職多有助益。雖然長年在大奇力做生意,但是楊美芯一點都沒有想學會緬語的欲望。她還擔心緬語流利,搞不好回到泰境,會被警察誤認為是偷渡的緬甸人。


過去,我們認知的「偷渡」是窒礙難行的,不是要游過台灣海峽、冒著被鯊魚吃掉的危險,就是必須靠著廢輪胎漂流海上十數日;但是在金三角地區,泰、緬、寮邊境近在咫尺,靠著一葉扁舟就可往返來回。我記起在寮國東筲島上販售紀念品的戴如妮,可以說上寮語、泰語、華語、法語及英語(這是一邊做生意時一邊從觀光客身上學到的),放假時也可以坐艘船就來到泰國岸上旅遊,如果想要偷渡,除了證件,基本上應該並不難。


「從這一條公路,直直開就可以通往緬甸。」在通往緬甸的亞洲一號公路上司機頭也不抬地這樣對我說。我注意到,在雙向道路上兩邊的邊防鬆嚴不一,從邊境進市區的方向戒備較緊,載滿平民的雙排車隨機接受軍警的臨檢,但另一頭,則是看也不看地輕易揮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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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轉彎處—泰北孤軍小史】
 
「台灣好,台灣好,台灣真是個復興島,
愛國英雄英勇的志士,都投到他的懷抱……
我們的血,湧如潮, 我們的心在狂跳,槍在肩, 刀出鞘, 破敵城, 斬群妖,
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的父老,
我們快要打回大陸來了,回來了,快要回來了。」


泰北的故事也可以先從這一首慷慨激昂的《台灣好》開始說起。


吳建昌,上海人,在泰緬邊境經營土產生意,當年在共產黨的迫害下家破人亡,因此叛國投敵「投奔自由」,在緬甸幫台灣政府從事情報工作,冒過險、吃過苦、坐過牢,一輩子的遭遇可以寫一本精采的回憶錄,被好友開玩笑取了個「○○六點九」的謔稱,回顧過往的人生經歷,卻是無限唏噓。


對著我們唱一首《台灣好》,引起他的無限感嘆,號召愛國英雄、英勇志士一起打回大陸去的熱血情懷,在事過境遷,時移勢轉之後,卻感覺備受嘲弄。


位於三國交界的泰北邊城,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有一群被遺棄的人,有一段差點被遺忘的歷史。


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節節敗退的國民黨殘部,一路從中國雲南西雙版納撤到緬甸、泰國、寮國邊境。國軍在這塊蠻荒之地借土養兵,一九五一年成立的「雲南反共救國軍」一度直撲雲南,光復數城;但期間由於美國並不相挺,緬甸政府又在中共與蘇聯的支持下,向聯合國告御狀,控告孤軍入侵領土,於是在國際社會的監督下,一九五三年十一月進行第一次撤軍,共七千二百八十八名官兵眷屬退回台灣。中華民國政府並對國際宣布,未撤的部隊與政府無關,這個命令使得當時滯留緬甸的一萬多名部隊,頓時成為被政府遺棄的孤軍。


事實上,對於光復大陸仍抱有希望的蔣介石另有密令,要求國軍留下精銳,僅撤退部分官兵應付聯合國。一九六一年,在緬甸的再次抗議,及美國威脅對台停止一切軍援的勒令下,方才展開第二次的撤軍行動,共五千名孤軍及眷屬回到台灣。


國際形勢如此,使得孤軍進退維谷,抗命或聽命都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泰北孤軍主要成員是國民黨的三軍及五軍,分別由李文煥及段希文將軍帶領,進駐在泰北的唐窩及美斯樂。


過去泰、緬、寮山區少數民族多種植鴉片,龐大的毒品經濟用以支持邊境上的反政府游擊軍隊,而長久以來盤踞山區的泰共一直是泰國政府的在背芒刺。一九七○年至七五年期間,泰國政府與孤軍商量借兵剿共,泰國政府則答應孤軍以「移民」的方式居留泰北。善戰的孤軍更在一九八一年的考柯及考牙戰役中樹立大功,在山區與泰共血戰二十餘日,根除了泰國政府的心腹大患,使得泰國免於像越南及韓國一樣,被中間腰斬成兩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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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泰國的帕德普高寺,左邊是緬甸,右方是寮國,再往前就進入了中國的西雙版納。
   
山地民族市集裡販售著少見的蜂巢與蟲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