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蘭丹小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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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童貴珊(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劉衍逸(經典雜誌攝影)


果以「九一一」的餘悸,來回想那些因為一張漫畫、一本小說或甚至一句話,而觸怒了全世界的大鬍子穆斯林,繼而被當成全球奪命大追殺的過街老鼠,我們其實可以明白,為何穆斯林動輒被貼上一張又一張的標籤——敏感易怒、歧視女性、恐怖分子、基本教義派……。


於是,我們開始思索,在一個標榜多元種族、多元宗教,卻由純粹而濃烈伊斯蘭教政黨統治下的社會境況,也理當是這番面貌——百貨公司內,結賬區清楚掛上性別標示圖,排隊結賬,男女有別。公開場合上,女性不得拋頭露面,必須從頭至腳密實地把身體遮掩覆蓋,頭罩面紗外的,是男人的世界,由不得她們置喙。露天菜市場,販賣豬肉是大禁忌,一切與此不潔之物有關的符號,對穆斯林都是大冒犯。至於華文教育,必然多所掣肘吧,廟宇和其他宗教恐怕有志難伸,難以頂天立地。


這便是大多數人對穆斯林主導下的城市想像。但在馬來西亞的吉蘭丹(Kelantan)州——全國唯一由國會最大反對黨「回教黨」(Partai Al-Islam Se-Malaysia, PAS,編按:全名為「泛馬伊斯蘭黨」,馬國習稱「回教黨」)治理的領地,這些對保守伊斯蘭教的種種臆測與惴惴不安的「想當然爾」,只對了一半;在應然的表像與實然的情境之間,那是另一個鮮少被外人探觸的面相。


吉蘭丹首府哥打巴魯(Kota Bharu)市超級市場內,好幾對夫妻無視收銀臺上方懸掛的「女性專屬」告示牌,一前一後地排隊付錢,從容自在。在前往藝術廣場的主要幹道上,身穿牛仔褲的穆斯林女孩與男孩,三三兩兩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悠然散步、談笑風生。


儘管相對於其他華人人口占百分之三十至一半以上的州屬,吉蘭丹的華族人數不及百分之四,但這裡卻是整個馬來半島東岸,唯一設有以華文為教學媒介語的「華文獨立中學」的一州,而且還可以找到堪稱全國最多馬來學生就讀的華文小學。除了全東南亞最大的臥佛、站佛和坐佛紛紛在此「自由起居」、照護眾生外,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的十字架可以高高掛起,不受任何「十字架不得高過清真寺頂端月亮」等諸多不成文的限制。


全哥市最大的菜市場「卡娣雅(Khadijah)巴剎」與八角形建築的「大巴剎」(Pasar Besar)內,清一色的穆斯林「老闆娘」獨撐場面。這座以先知默罕默德之妻命名的市場,或許是得了天上聖母的庇佑,裡頭聚集了一群精明而溫婉的地上良母。當男人們還在家裡頌經祈禱時,這群女性穆斯林天未亮就已捲起袖口,把頭巾輕輕往後挽起,在腥味撲鼻的生鮮浪潮與瓜果菜蔬的圍繞下,俐落地做起了生意,也在一片眾聲喧譁與人影流離中,她們不動聲色地撐起了事業,並鋪展自己的人生。


吉蘭丹北接泰國,東臨南中國海,特殊地形使它成為早期暹羅(泰國)、真臘(柬埔寨)、中國、印度、阿拉伯與波斯等國航海貿易的停靠站。而華人與吉蘭丹的歷史淵源,要從南朝《梁書》卷上提及的「丹丹國」,乃至《新唐書》卷二百二十二下的「單單」追溯起。


不論丹丹、單單或後來的葫蘆丹(Ho-lo-tan),指的就是今天的吉蘭丹;如果再把歷史拉近,七百年前的《新元史》中已這麼記載:「吉蘭丹國……俗尚禮,男女束髮。外有小港,水深而鹹魚美。」從這段更貼近現代實況的文字敘述,吉蘭丹在歷史記錄者的凝視下,姍姍地走了出來;定睛一看,黝黑的臉龐收拾得很乾淨,欲語還休的伊斯蘭情懷,藏在眉峰間。
 
 

信仰,一種生活方式


今天的吉蘭丹,馬路邊斗大的看板上,密密麻麻地寫出阿拉的九十九個名稱,底部印上一行字:「哥打巴魯,我們的伊斯蘭城」。


身為全球「國際伊斯蘭會議組織」(Organization of Islamic Conference)的主席國,馬來西亞一向被西方媒體視為伊斯蘭世界中,現代化最成功的國家之一;但這項殊榮看在全國最大反對陣營「回教黨」眼中,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成就,與心目中「建立伊斯蘭國」的雄心壯志,尚有一段距離。


扣除曾經一度選舉失利,拱手讓位給中央執政黨「國民陣線」(Barisan Nasional)十二年(一九七八至九○),回教黨從一九五九年開始在吉蘭丹州執政至今,三十六年來,伊斯蘭色彩鮮明的回教黨與吉蘭丹之間,已快要畫上等號,吉蘭丹甚至被喻為馬來西亞的麥加。


穆斯林相信,謹守週五的祈禱,最能取悅真主阿拉,也可以累積最大福分與功德;因此,吉蘭丹的「週末休假日」從禮拜五開始。平日車水馬龍的拿督帕迪(Dato Pati)路,週五上午開始封路搭蓬,搖身變裝成知識廣場(Medan Ilmu)。擴音器傳來嘹亮誦經聲,如歌如訴地召喚牽引,近千名男女穆斯林,從四面八方湧來,男女有別,席地而坐,引頸等候吉蘭丹州務大臣、同時也是他們心目中的精神領袖聶阿茲(Nik Aziz)前來給他們講經。


不過,各人心中聖與俗的分際,也許僅在微妙的一線之隔。群眾中,其實不乏像我們這類好奇的外人和媒體朋友。「如果時間允許,還會有開放給媒體朋友發問的機會,作為一種意見交流的平臺。」馬國《星洲日報》駐吉蘭丹辦事處主任洪維聰表示,偶爾可從每週五的講經聚會中,「嗅出」一些攸關未來施政決策的蛛絲馬跡。


九點一刻,一州之長聶阿茲前臺就坐,從時事針砭到信仰解惑,這位七十六歲的宗教司引經據典,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談,莊嚴中不失幽默風趣,偶爾逗得全場哄堂大笑。炎炎烈日下,鄰近市場的獨特味道在空氣中氤氳。渴慕真理的信眾,與居心叵測的外人,配上咫尺距離的市井街景,加倍凸顯出俗世紅塵下,聶阿茲彷彿「大隱朝市」的得道高僧,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天底下的道理都捏在他手上了?


「穆斯林,其實並非外人想像中喊打喊殺的恐怖分子,我們追求的,只是一種生活方式。」聶阿茲說。


坐在傳聞中「樸實無華得有些簡陋的大臣家」客廳,近距離地觀察這位被當地人稱為「師爺」(Tok Guru)的大家長,絲毫不見官老爺的氣派和作風。

 
 
封閉與自由之間


身為馬國回教黨最高組織——「全國伊斯蘭教長老協商理事會」主席,聶阿茲從印度與埃及求學歸國後開始積極投入政壇,初次披甲上陣,即屢屢為馬來西亞的反對黨立下赫赫戰績;而他最受選民擁戴的普遍理由,不外乎其清廉的形象。首次擔任州務大臣,第一件事便是自動減薪百分之四十、不支領州政府的應酬費、不設立公路收費站、堅持居住鄉村木屋。


說起「全面伊斯蘭化」恐引起其他族群驚惶,聶阿茲傾身細聽,皺了一下眉表示,種族一向不是問題,因為伊斯蘭教義強調全人類源自同一祖先——亞當與夏娃,因此,人人平等是基本前提。而伊斯蘭教的一切典章律例,包括主張伊斯蘭刑事法的執行,都只針對穆斯林。身為伊斯蘭宗教司,就像其他宗教的神職人員般,聶阿茲把《古蘭經》的教義和先知默罕默德的言行教導,奉為生活與工作上的道德指標,莊嚴時,展現在個我生命的忠貞上固然可敬,但在多元價值的挑戰下,尤其從舊時代過渡到新社會之際,伊斯蘭教無時無刻不受到碰撞與激盪。


有人說,吉蘭丹太不自由——禁賭博、禁烈酒、禁夜店,連演唱會也得男女分開舉辦……,這種老是鐵青著臉的嚴父形象,讓人敬而遠之。每個月都會到吉蘭丹出差的外地華商李錦勝說,如果今天治理吉蘭丹的是中央政府的執政黨,那麼,「在城市與經貿發展上,肯定會比現在更發達、更進步」。


吉蘭丹排名全馬國第四大貧窮州屬,其中除了政治資源的分配不均外,吉蘭丹國際投資委員會委員的符芳橋認為,這當中還包括地理和歷史的因素。隱身在馬來西亞半島東北部最邊陲的吉蘭丹州,被中央山脈阻隔,猶如台灣的東部後山,除了得天獨厚一片迷人山水與淳樸人情外,不論社教資源或經貿發展等籌碼,都不及西岸各州。


反觀臨麻六甲海峽的西岸,聰明的英殖民政府早早便把目光集中於此,加上錫礦、橡膠與油棕的大量開採與種植,半島西岸的開發一路扶搖直上。這些足以抬高身價的天然資源,吉蘭丹通通沒有。


「但也不能凡事以高樓有多高、娛樂場所有多開放等指標來衡量一切。」吉蘭丹州議員烏拜達(Wan Ubaidah Omar)表示,真正應該重視的所謂「發展」,應該包括人權、教育、文化等更為深遠的民主自由與人文精神。而馬國在這方面的表現,「不論東岸或西岸,東馬或西馬,中央政府或反對黨,都還有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這位女性州議員沉思片刻說道,許多人對回教黨的策略未必全然認同,但馬國人民的政治意識不該只停留在表面而短暫的「自由與好處」,反而忽略了回教黨作為反對黨的制衡功能。


「如果回教黨在執政的時候,能多一些以人本、而非宗教為出發點,那我想我會贊成讓回教黨來執政;畢竟他們比較清廉,對社會弱勢者如寡婦和老人,也照顧有加。」雜貨店老闆陳錦添說完再補充一句:「不過,這麼一來,回教黨還算是回教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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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蘭丹小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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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五,哥市的街道成了穆斯林聚集的場所,信徒專注聆聽一州之長聶阿茲講經。
   
全州最大菜市場「卡娣雅巴剎」內,穆斯林「頭家娘」獨撐場面。然而不管如何伊斯蘭化,仍不敵麥當勞叔叔美式飲食的魅力。
   
哥市唐人街上,馬來人家與臨近的華族商家和睦共居。
   
彎月風箏的師傅尤索夫,能工巧匠,三十五年來絲毫未減對傳統藝術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