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旱隴遷鄉 甘肅慈濟村 播下新未來

撰文‧攝影/黃同弘(經典雜誌叢書主編)

絕對不會想回去的,都走光了,沒有人了。」周維俊的語氣著實嚇了我一跳,他說原上他的地裡種不進莊稼,連一把草都收不到。

七十六歲的老先生故土在靖遠縣若笠鄉雙合村,二○○六年一場大病讓他陷入昏迷,靠著山下打工的三兒子返家用三輪車拉了七十多公里,下到縣城就醫,從此就再也沒回過山上。

二○○九年秋,慈濟志工的車隊再度駛進從靖遠縣城到若笠鄉的這條剛鋪上碎石的顛簸土路,若笠是典型的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道路兩側盡是焦黃一片的大山。在鄉政府所在的村子四周地形宛若一頂倒放的斗笠,該地因而得名。我執意爬上那斗笠的邊上,山頭一座荒廢了的屯堡吸引了我的注意。

靖遠縣南嵎這片四百多平方公里的若笠原,原是一片間雜著林木的肥美草原,縣北的雪山與東境的屈吳山,歷代都是「林木森茂」的區域。戰國末期,這處地界始納入秦國的版圖,而後幾度在農業文明與游牧民族的勢力間拉扯。唐貞觀年間,今日靖遠縣所轄之地被稱為粟州,但這盛產穀物,倉儲殷實的意喻應只限於山下的黃河灌區。

站在屯堡的頂端望向對面的山頭還有一座屯堡。這片土地在唐中葉至明朝期間履遭戰事,公元一四三七年,為防堵韃靼渡河南犯,明朝設置靖虜衛,駐軍屯田之地,就涵蓋了今日若笠原的全境,這或許就是此地植被大規模毀壞的開始。

從屯堡傾頹的牆孔望出的,另一片山頭上都是一片片剛犁過的黃土,文獻記載,隆慶年間靖虜衛每一位屯田的軍士負責耕作的面積高達兩百畝。就跟每一處黃土高坡的命運一樣,廣種薄收的掠奪式農業下,不管若笠原上最初如何的豐美,它都一步步走上溝壑侵蝕、水土流失的毀壞循環。

有別於平地農民春灌耕耘而後追肥、除草的模式,為了保持起碼的土壤肥力,秋收後山上的農民就得一次又一次地犁田,將深土翻上來曝曬,一天至少犁上一、兩畝,在凍土的冬天短暫休息後又是忙碌的春耕,就這麼殷殷期盼土地裡能有好的情。

但越是翻動後的鬆軟黃土,越是承擔不了雨水的沖刷,更多的磷肥被逕流帶走。一年復一年,農民們與土地無止盡地爭鬥,我凝望著每一位農民臉上長年勞動所刻下的風霜,他們看起來總比實際的歲數大上許多。

崩毀的生態體系

村裡的老人都說不上屯堡的確切年代,對於先人遷徙至此的年月與路線也多不可考,但在他們的記憶裡,總還能記得那取水之路。

若笠鄉年均降雨量兩百四十公釐,但年均蒸發量卻是降雨的七點五倍。在天旱的年頭,那條周維俊生死交關的泥路,牛莊村與曹峴村的村民得牽著牲口、趕著板車,每天或隔日跑這三十多公里,下到百丈深的黃河邊取水,而早晚只能奔一趟來回。而更偏遠的雙合村、米村的村民,就得翹首等待縣水利局開來的抗旱服務車隊。

隴旱田荒,下一餐飽,要從何而來?

「放了三年羊,給個縣長都不當。」這句俗語用來形容黃土地上的羊倌,他們每天帶上乾糧、旱菸和一壺水,就驅趕著羊群往蒼天白雲裡走去。羔羊肉是靖遠的名產,可以為農家帶來不少的收入,七○年代若笠的貧苦鄉民也藉大量的放牧來脫貧,有的大戶一養就是三、四百頭。羊群滿山尋覓可食的牧草,無限制的啃食超出黃土地所能承載的極限,最終摧毀了整個放牧體系。「越窮越啃,越啃越窮。」靖遠縣慈濟項目辦公室的顧秉柏這麼形容。

項目組另一位工作人員宋超宇來自靖遠縣最西邊的高灣鄉,一處名為黑柴社的村莊。黑柴是一種根系生長緩慢、抗旱且耐鹽鹼的半灌木,羊群不吃。

亞熱帶的台灣很難想像,零下五度的秋日,溫暖的火爐與火炕對隴上農民的生活何其必要。同樣是七○年代,遍野的黑柴被社裡的窮苦百姓當作柴薪加以砍伐,七九年,宋家離開了那個黑柴根都被挖光而名不副實的家鄉,搬到若笠鄉東邊山下的靖會渠新灌區。那個時間點,也是若笠鄉人開始大量往黃河西岸三十公里處的劉川鄉遷徙的時候。

「山似和尚頭,風沙吹牛倒,十種九不收,吃水貴如油。」俗諺中的劉川原本也是典型的黃土旱原。一九七八年,劉川電力提灌工程完工,引黃河水灌溉六萬畝的土地。官方鼓勵靖遠縣內乾旱山區如若笠、大蘆、石門等鄉,以及人多地少的黃河沿岸鄉鎮的居民,往這一片新興的土地遷徙。

現在的劉川是典型的移民鄉,三萬兩千的人口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外地遷入,而且隨著泵房及渠道的加建,灌地還在持續增加中。

我在劉川遇見了四十七歲的馬生輝,九○年政府提供一人兩畝的水澆地,他就帶著一家五口從若笠鄉中村往下遷。中村原有七百多人口,但當時有膽識下山的仍是少數,大部分村民仍想像著,只要有一年好雨水,山上這人均七畝多的土地收成就夠山下吃個幾年,更何況,山上的雨水還不用繳水費。

但那時候,整個若笠已經更加地乾旱了,馬生輝回憶道。

為慈濟項目跑遍整個若笠原的顧秉柏告訴我,第一波的遷徙者總還留著山上的屋子,心裡盼望著原上的生機重臨。九六年下了一個月透徹的秋雨,大山裡的水蓬種子遇水迅速地生長,織滿了整個若笠原,山下的村人奔相走告,上山重拾家業、反覆耕耘,但誰也沒想到,那場雨之後老天爺就再沒有消息了。

乾冷的北風刮走了表土僅有的水分,隔年春播的時候,土壤中的乾層深達一公尺,一切成了場空歡喜,而那根系淺薄的水蓬,風一吹就隨風滾,若笠原又被打回到赤土荒山的模樣。這一次,百姓紛紛拖兒帶女、借錢湊合著下到劉川承包土地;而積極的青壯勞力也嚮往到縣城或白銀市裡打工、或是盤算在劉川的一○九國道上開間小鋪,再怎麼不濟都比留在閉塞的山上好。

那時,九成的遷徙家庭把屋頂的椽子都給拆了帶走,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處家園。首先是向陽村,三、四百戶的居民陸續搬遷下山,一個村莊就這麼如同在地圖上消失了似的,而生養馬生輝的中村,顧秉柏三年前承擔慈濟水窖工程時,走了三、四個社還不見一個人影,算下來整個村應該只剩下四戶的房舍裡還住著人。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

地膜覆蓋技術 ↑ 若笠村,五十五歲的孔承憲守著三十幾畝地,利用地膜覆蓋技術抵禦烈日的曝曬蒸發,他的一畝包穀地還能有五百斤的收成。
羊倌與羊群 ↑ 皮袋灣村的羊倌與羊群。七○年代若笠原上家家戶戶以放牧來賺取家計,但超過草坡所能承載的無節制放牧,啃盡了原上的最後一株生機。
周楊村葉張社 ↑ 周楊村葉張社,一個即將在地圖上消失的村落。葉家的幼孫前年腦部開刀花了三萬多塊,也因此斷了葉家自行搬遷下山的念頭。
援建的水窖 ↑ 皮袋灣村,慈濟基金會援建的水窖解決了張亨通家的飲水衛生問題。
甘肅慈濟村 ↑ 劉川慈濟新村共有二百一十戶,是甘肅最大規模的移民工程,其中的自來水、排水管、沼氣池等設施一步到位。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相關文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 必要欄位標記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