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如夢之沙 鄂爾多斯高原的農牧更迭

撰文/黃同弘(經典雜誌叢書主編)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攝影)

開的氣閥大口吸進天然氣,混合、壓縮、點火,內燃機瞬間爆發的動力推動著這台天青色的出租車飛速奔馳,車內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中,庫布齊沙漠上人工栽植的沙棘迅速地往兩旁退去。

二○○九年八月,我從內蒙古的包頭市出發,滿街的出租車不搭,偏偏就搭上薛磊的車子,在我眼中,他開車的剽悍勁、方向盤別著的大牛頭以及音樂口味,無疑是大草原裡的現代騎兵。

但他是漢人,不光是他,我在包頭認識的,十之八九都是漢人。「都是走西口來的,危險得很,一半的人都死在路上。」長輩這麼告訴薛磊,清末民初,由於土地兼併與人口大增,大批失地的山西農民往西北的風沙裡走去。華北人口中的「走西口」、「闖關東」,或許還可以加上福廣一帶的「下南洋」、「過台灣」,那些移民的顛沛流離與故土印記,俱是這一代漢語文化圈內所有人的共同臍帶。

我從包頭南下進入沙漠、北走直抵陰山,在這黃土高原的頂端,尋找著當代的農業景貌與過往的移墾痕跡。

司馬遷之線

兩千三百年前,趙武靈王變法圖強,他的胡服騎兵不斷往北方的大草原推進,疆域直至陰山山脈之下。公元前二一四年,蒙恬率三十萬秦軍收復河南地(今鄂爾多斯高原河套地區),將燕、趙、秦三國的長城首尾相連;秦帝國並新設四十四縣,遷移內地犯人移居,這增加的農業戶口,見於記載的就有三萬家。在西漢,鄂爾多斯高原和河套平原被稱為新秦中,與富饒的關中平原比擬,可以想見當時的農業成就。

《史記.貨殖列傳》是中國最早的經濟地理著作,司馬遷以物產形態的不同將中國分為四個區域,其中一條分割線沿著碣石(今河北昌黎縣西北)至龍門(今山西河津市與陜西韓城縣間)畫下,斜斜穿過太原郡北,將黃土高原一分為二,史念海教授稱這條虛擬的直線為──農牧地區分界線。

該線東南多是傳統的農業地帶,而西北則多牛羊馬,太史公描述西北三郡,「與關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狄之畜,畜牧為天下饒。」《史記》寫定之際,正也是漢朝武功大盛,農墾區往北推移之時,陰山長城成了農業帝國眼中不可逾越的胡漢新界。

從現代中國的經驗來看,即使是傳統牧業,超過土地承載量的過度放牧,也會對草原生態產生毀滅性的影響,而歷史上粗放的農業生產方式的破壞只會更劇烈。驅逐匈奴、開疆拓土,農業文明的北進屏障了長安的宮廷,但大規模改變土地利用方式的苦果,卻在日後漸次浮現。

「在烏蘭布和沙漠的北部,自磴口西北一直到陰山麓,已經揭開了改造自然的序幕。黃河的流水通過南北兩大幹渠,已被引入沙區,部分乾旱的土地開始得到灌溉,長期以來荒涼寂寞的沙漠裡傳出了拖拉機的隆隆巨響。」北大地質地理系教授侯仁之書寫他旅程中所見,一九六一年及六三年兩個夏天,他曾深入沙漠考察,目的地是夾在幾個集體農場間的三座廢墟古城,以及數以千計成群分布的古墓。

從廢墟出土的五銖錢和銅箭簇來看,侯仁之可以斷言,這些是漢朝時的墾區,但考古現場卻已無法分辦出是漢代哪座城池,他從歷史文獻中尋找解答。較詳細記述此地漢城位置、且又流傳至今的地理文獻是北魏時的《水經注》,從城池與河流、湖泊的相對距離,侯仁之逐一推測出,這是酈道元提到的朔方郡之臨戎、三封、窳渾三城。

史冊中的蛛絲馬跡,可以串接起這三處墾區的變遷史。秦漢之前,這裡猶是肥美的草場,北面的陰山則為林木所覆蓋。屯墾後,《漢書.匈奴傳》記載:「北邊至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公元前五十一年,朝漢的匈奴呼韓邪單于將歸國時,朝廷以此地邊谷的糧產轉送,「米糒前後三四千斛」,足見當時墾區的豐產有餘。

新莽以後,戰事連年,「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當田園荒蕪,地表喪失作物的覆蓋,強烈的風蝕於焉降臨。東漢以後,隨著農民一批批棄田南歸,游牧文明重回黃河中游地區,退耕還牧,但當地的生態環境已經無法恢復西漢以前的景況。

公元九八一年,王延德出使高昌路過此地,只見「沙深三尺。馬不能行,使者皆羹駝,不育五穀。」有宋一代,烏蘭布和沙漠已大肆蔓延。

《水經注》中的朔方郡四座古城仍有一座至今還沒被發現──沃野城。其日的膏壤沃野,或許仍掩埋在滾滾流沙之下,而除了沃野,侯仁之還留下了一個問題,等待日後的歷史地理學者挖掘:「如果他們在這裡被迫撤退了,我們今後在這裡能夠站得住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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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被破壞 ↑ 「沿邊三百餘里,野草焚燒絕跡。」從榆林鎮北台望向頹傾的明代邊牆與榆溪河,農牧文明間的戰火亦是過去黃土高原植被破壞的主因。
砍頭柳 ↑ 無定河谷地遍植耐鹽鹼乾旱的「砍頭柳」,枝幹筆直且再生迅速,每三、五年即被砍伐,是屋梁建材「椽子」主要來源。
庫布齊沙漠 ↑ 庫布齊沙漠光影如夢,但卻是每年春季侵襲東亞的沙塵暴根源之一。
深埋流沙中 ↑ 「朕方統一天下,君臨萬邦,可以統萬為名。」公元四一三年,當大夏王擇無定河北岸興築都城之時,斷無法預料日後統萬城將深埋流沙之中。而,今天的我們呢?(攝影/黃同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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