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山國誌】雲霧帶的幽歌 台灣森林保育

撰文/陳世慧(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攝影)

於台灣的林業,那是個最輝煌的年代;但關於台灣的山、台灣的林地保育,那卻是個最黑暗的年代。

光復初期,國庫空虛,為了賺取外匯,國民政府除了持續經營日治時代留下來的三大林場——阿里山、八仙山與太平山外,砍木伐林的範圍,也擴及巒大山、丹大山、木瓜山、林田山與鹿場大山等山區。

當時,為了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的產業政策,政府捨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闢對土地傷害較大的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一九五六年,在全台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一九五九年,公布台灣林業的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八十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四十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

所謂的八十年清理期,意即一棵原本能活上千百年的檜木,只要活到八十歲,就可以讓它壽終正寢;珍貴的檜木如此,其他的林木則只要年屆四十,就得一律論斬。一連串殺無赦式的伐木政策,使台灣的林產收入,在一九五二到五四年間,占公有事業總盈餘的三至四成,但隨著樹木一棵棵應聲倒地,原始森林一片片消失,一連串的天災,也隨人禍而至。

對於老一輩的人來說,莫拉克風災所帶來的超級震撼與一九五九年的「八七水災」;一九六○年的「八一水災」;一九六三年的葛樂禮颱風,都是台灣災難史上,幾道難以忘懷的烙印傷痕。

但接二連三的嚴重水患,似乎仍無法喚醒掩耳盜「材」的政府。一九八八年,無法坐視林業政策的失衡,全台超過一百名大學教授,連署發布「一九八八年搶救森林宣言」;綠色和平工作室及人間雜誌,也發起「救救我們的森林」遊行活動,共同為台灣的森林請命。

經過長久的努力,政府的想法有所轉變,有人說,說穿了也不是真的想通了,而是台灣的檜木,已經差不多被砍光了。無論如何,一九九一年,政府總算正視森林對國土保安的重要性,正式頒布行政命令,宣布台灣從此禁伐所有的天然林。但即使如此,根據長年關注森林議題的民間團體「地球公民協會」的調查,從國民政府來台,一直到禁伐令公布為止,台灣林地的砍伐面積,總計高達三十二萬餘公頃,等於是三座玉山國家公園的大小;而如果把它所生產的四千四百五十六萬七千餘立方公尺的材積,一股腦地堆在長十公尺、載重十五立方公尺的運材車上,車車相連的長度,竟有三萬多公里之長,足足可以繞行全台灣數十圈!

回顧台灣斧鑿斑斑的林業史,幾乎近是一部活生生的森林迫害史。台灣多山,潮溼多雨的氣候,造就島嶼上百分之六十的面積(日治前為百分之七十),都成蓊鬱的森林。特別是高度一千三百公尺到兩千六百公尺之間的中海拔山區,雨量豐沛,是最適合紅檜、扁柏、肖楠等樹材生長的雲霧帶。但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或許正是如此,它也無端招來殺機,連帶地,也讓原本地質就不穩定的台灣山區,更加敏感脆弱。

莫拉克風災過後,就在各界開始檢討,哪些原因、哪些單位,該為這次的災害負起責任時,除了急遽變遷的氣候無法為自己辯駁,台灣原本就是地震島、土石流島的說法屢屢被當作盾牌外,在人為的因素方面,始終未見有痛定思痛的反省,包括我們的高山、森林,在禁伐之後,果真就做好了水土保持的工作嗎?

災後兩個月,驅車行駛在台灣開發最烈的三條高山公路——北橫公路台七線、中橫公路台八線與支線台十四甲上;海拔較高再加上空氣中充滿水氣的關係,沿途一路濃霧瀰漫。

但幾度霧散去,心裡反而寧願停留在霧中。儘管直接戕害山區水土保持的林業,早已掛上熄燈號,但不管是北橫台七線思源埡口以下的南山、四季、大同等高山農業村落,中橫沿線的水里、塔塔加、阿里山等聚落,台十四甲的埔里、霧社、清境農場與梨山等景點,霧散後,一塊塊超限墾地,除了與整片翠綠山巒極不協調外,最讓人觸目驚心的還是,中部受創最劇的阿里山一帶,除了一片又一片的茶園,降低了山區對水的涵養能力外,許多與高山農業無關的山坡,也照樣發生坍塌、走滑,並且出現眾多七橫八豎的倒木。

相對於山區,災後東、西部兩岸河川的出海口,為數可觀的漂流木,不難想像就是山區的倒木,部分在大雨來襲時,被波濤洶湧的河水,由上游、中游一路沖刷至下游與出海口。

原本應留在山中的參天大樹,何以在一場大雨過後,流落陌生的海岸?主管全國林業事務的林務局表示,透過衛星空照圖顯示,上游山區的崩塌,都是在自然崩塌的範圍內,與人為的侵擾無關,所以這些漂流木,也理應是原本附著在其上的樹木,隨土石的崩落後而失土離根。

失土離根的漂流木

一時間,林木的流離失所,像是一場純粹的自然演替;只是,這就是所有的實情嗎?還是如果我們肯多做一點,並且選擇對的去做,同樣的災害即使無法避免,至少也能降到最低?

根據前退輔會森林開發處副處長姚鶴年所著的《台灣的林業》一書,書中引用林務局的統計數字:自政府相關單位禁伐以來,從一九九四年到二○○○年間,全台造林面積計三萬九千六百六十七公頃;迄九○年代末,全台林地,則有針葉林四十三萬九千三百二十八公頃,闊葉林一百一十一萬七千四百四十八公頃,竹林十四萬九千五百一十六公頃,合計兩百一十萬一千七百十一九公頃。

不只如此,為了防止土石流失,近年來,上至林務局的頂頭上司農委會,下至該局旗下的八個林管處,先後推出的「全民造林」、「植樹月」、「企業造林」、「社區造林」、「平地造林」、「以森相許」和「森情滿台灣」等活動,每次推出都造成話題;而透過徵收廢棄農地、台糖等國營事業釋出的土地以造林的面積,更持續增加中。

看來林務局造林的成績單,確實不俗;只是在莫拉克風災過後,這張薄薄的成績單,卻擋不住來自各界質疑的聲浪,特別是該局造林的方式與結果。

災後,我們除了數度前往受災最重的中、南部外,在東部,沿著順太麻里溪河床上端興建的東六十四縣道,一路往中上游的方向前進;往上游看,幾度我們繞到海拔較高的制高點上,還是能看見太麻里溪源頭所在的大武山附近,傷口般的大片崩塌山壁;往下游看,被河水沖斷的台九線與南迴鐵路已完工通車,但之前塞滿出海口的漂流木,雖不再堵塞住水流,零星散亂的分布,還是輕易讓人回想起,災難發生剎那,大水傾瀉的可怖力量。

台灣環境保護聯盟台東分會執委楊宗瑋,在莫拉克災後第一天,便趕到現場觀察。他直言,雖然政府從一九九一年起便全面禁砍天然林區、水源林區、生態保護區、自然保留區與國家公園等,但主管單位的造林政策,還是受限於幾個傳統的包袱。

「首先,他們還是停留在單一林相的概念,未能貫徹大、中、小喬木、灌木、地被、苔蘚、藤類的均衡種植,以像海綿一樣涵養水源,減緩降雨逕流至河川的速度,以致於大雨一經落下,沿岸土石就如摧枯拉朽,完全順流而下。」楊宗瑋說。「其次,林業單位早在濫伐時代,也同時進行林相的變更,即把原本植物十分多元的原始森林,改成人類期待和需要的、只有少數樹種的林相。一直到現在,濫伐雖已禁止,但為了遊憩、經濟、美觀等原因,林相的『改良』,卻始終沒有中斷。」

為了一探究竟,我們來到林務局最大的育苗中心,位於東勢的出雲山苗圃。抵達的時候,幾位頭戴斗笠、全身包得密不通風的婦女,正在幾塊綠油油的苗圃裡,為一株株身高不到三十公分的苗木,細心地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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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貌翻轉 ↑ 相較於遠山的美麗如畫,合歡山與清靜農場之間的山谷,卻因過度的開墾,已讓山貌徹底翻轉。

漂流木 ↑ 林務局鞍馬山工作站技正簡惠菁,解釋漂流木的後續處理方式。

倒木狼籍 ↑ 八八風災過後,阿里山的奮起湖山區倒木狼籍。為防大雨再次來襲,將導致倒木傷及下游民宅,地方政府緊急雇工處理。

扁柏幼苗 ↑ 在出雲山苗圃,工人手中的扁柏幼苗,真能取代自然演化的天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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