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大視域】水果王國的秋日悲殤 土地倫理與超限利用

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攝影)

八風災後將近一個月,高雄旗山的香蕉園還是遍地狼藉,將近一公尺厚的淤泥、橫七豎八的漂流木,卡車、怪手進進出出,空氣中塵沙飛揚。香蕉欉呢?全部枯乾癱軟、匍匐在地,有些甚至滅頂在泥沙當中,連樹影都看不見了。

年初才來訪這數百公頃蕉扇搖曳、綠意盎然的香蕉王國,如今卻在驕陽曝曬下形同沙漠墳場,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倒伏的香蕉,和上游沖下來的大量漂流木,難以計數的綠色靈魂,在漫漫風塵當中嘆息。

道路已斷,蕉農張宏士邁著赤腳,足足走了半小時才到達他位於旗山溪畔的蕉園。這是災後他首次來蕉園查看,雖早有心理準備一定是全軍覆沒,沒想到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隔壁的蕉園連土地都被大水沖走,以至於旁邊竟出現一道懸崖!

午後雷陣雨聲勢驚人,屏東佳冬羌園村的蓮霧農陳景和,坐在寮舍裡整理泡水的農機器械,神色無奈而憂傷。他的果園就離這次林邊溪潰堤處不遠,首當其衝,八分地的蓮霧樹全泡湯,到現在還浸在八十公分高的爛泥裡。

邊際土地開發加劇

「泥太深一踩就陷進去,大概要等到冬天才能處理,到時候,該死的都死了。」陳景和說,黑珍珠蓮霧的樹勢本來就弱,就算還殘存幾株半死不活的,起碼還要三年的照顧,才可能恢復原狀。現在土堆這麼高,能不能再種新苗也不可知。水災後,陳景和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跟黑珍珠齊名的六龜黑鑽石蓮霧,同樣受創慘重。六龜新威村的果農林益生說,因為荖濃溪潰堤,他一千六百棵蓮霧樹全部遭殃,有三公頃果園連樹帶土地被無情大水捲走,損失高達五、六百萬。政府的災後補助一公頃六萬,只是數目實在僅杯水車薪。

「真的很傷心很傷心,」站在被沖毀的集貨場鐵屋中,林益生黯然道。十二年前回鄉接手老父果園、正值壯年的他,力圖改進品質、往有機栽培路線邁進,運銷方面也一把罩,所出品的蓮霧在市場上有口皆碑、價格不斐,可說是返鄉務農難得的模範青年。正當如日中天之際,莫拉克颱風卻讓林益生狠狠跌了一跤,他自嘲,「大概是老天爺看我們不夠勤勞,要我們再用心一點吧。」

再往北走,台二十七甲線一號隧道口,路旁有座房子地基被掏空,不遠處的溪床上,殘留幾株還包著破碎黑網的蓮霧樹。居民黃文雄表示,河邊長達幾百公尺的堤防已經被沖得不見蹤影,轟隆作響的大水「好像幾百隻馬在跑」,驚濤裂岸過後,農地全被摧毀,房子也搖搖欲墜。「一生的心血都在這裡,說危險要搬,你也知道現在景氣歹成這樣,是要搬去哪裡?」

根據農糧署統計,莫拉克颱風造成全台農林漁牧及民間設施的損失,金額總計超過一百六十四億,農業部分就占了將近一百億。一百億,還不到半導體龍頭每年營收的三分之一,但對於孜孜矻矻的每一位受災農民來說,卻是傾家蕩產的巨大壓力。

幾天內降下一整年雨量的超大豪雨,和九二一地震後的地層鬆動,固然是八八水災重創南台灣的主因;然而國土變得如此危脆,長年向土地索求無度的人們,絕對難辭其咎。

尊懷文教基金會會長王中義在災後調查,旗山在地耆老回憶起五十年前的八七水災,是清澈的大水,而非今日濁流滾滾。顯見上游的開發過當,已讓河流為之變色。

從日治時代到國民政府時期,政府帶頭大肆砍伐河川上游的樟木、檜木,早已讓台灣天然原始林元氣大傷。民國六十年代後農業上山的墾殖活動,又一次罔顧山地生態平衡。悠悠數十年又流逝,如今台灣經濟主力早就不再依賴農業或林業,但短視近利的開發活動,卻毫無休止的態勢。

每次風災,處於山地或水邊的農民,損失總是最為慘重。屏東環境聯盟理事長洪輝祥指出,台灣平地有超過二十二萬公頃的良田處於休耕狀態,然而對於山坡地和河川地等邊際土地的利用,卻越加積極。這些邊際土地,正是環境生態最為敏感脆弱的地帶。

平地的稻米價賤,利之所驅,農民轉往山坡或河床種水果蔬菜等高經濟作物。這些邊際土地有許多是農民向政府承租的公有地或向原住民租賃的原住民保留地,農民沒有所有權只有使用權,地盡其利、短期操作的榨取心態與耕作模式油然而生。

梨山女農阿寶即指出,梨山地區許多土地不能私有,因此農民不會把這裡當作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些人是把農事當作工廠在經營,沒有把心安在這裡。」阿寶說,這些農人賺了錢,還是到山下去買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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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紙錢 ↑ 中元普渡當天,佳冬林邊溪堤防旁災民燒紙錢祈求平安。唯有敬天,愛地,才能真正與大自然和好。
土石流波及 ↑ 阿里山區險被土石流波及的辣椒園,凸顯出邊際土地的過度開發,使天災為禍更烈。
蓮霧園受損 ↑ 洪水造成高雄六龜路斷屋毀,黑鑽石蓮霧園受損嚴重。
漂流木 ↑ 曾經蕉扇搖曳的香蕉王國高雄旗山,香蕉園在風災後滿地狼藉,淤泥高一公尺,滿是橫躺的漂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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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國際探索回歸本島,在歷經天災的大崩壞後,省視台灣的未來,從資源的有限與永續中,以及,對土地倫理與環境信託有更深的期許,我們深知,唯有節制現在,才能永續未來。
.吳舜文新聞獎專題新聞攝影獎
.台海新聞攝影大賽「最佳照片」金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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