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陳弘岱(經典雜誌攝影)
農曆四月十一的夜空，月還有幾天才圓，卻已經光華四射。濁水溪南岸河床的瓜田，一顆顆大西瓜躺在沙地上酣睡，在溫柔月光下它們瑩瑩發亮，好像月亮的孩子。我腦中不禁浮現詩人羅青筆下，那一本正經卻令人莞爾的詩句：
第五種 西瓜的血統
沒人會誤認西瓜為隕石
西瓜星星，是完全不相干的
然我們卻不能否認地球是，星的一種
故而也就難以否認，西瓜具有
星星的血統
因為，西瓜和地球不止是有
父母子女的關係，而且還有
兄弟姊妹的感情──那感情
就好像月亮跟太陽太陽跟我們我們跟月亮的
一，樣
──羅青〈吃西瓜的六種方法〉
我又望了一眼天上的北斗七星，沒空再去深究西瓜和星星以及人類的親戚關係了。我們特地在深夜跑到這荒郊野外，為的是追逐瓜田中忽明忽暗、如同鬼火起落的頭燈。那是傳說中只在夜晚出沒的，神祕的採瓜人。
在鬆軟沙地上艱難地小跑步，終於接近這批遠從花蓮來到雲林工作的原住民。漆黑的夜裡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只見一雙雙強壯手臂有如兔起鶻落，從地上抬起一顆顆大瓜，一拋一接，漂亮地轉傳，瞬間就輕巧無聲地上了採收車。那可不是籃球，是每一個都十幾公斤重的大西瓜耶！
風頭水尾之處，初夏的夜風仍寒意逼人，幾位大哥赤裸著上身還汗水直滴。「今晚要採到天亮！」他們從晚間七點就開始徹夜工作，為的是避開白天的太陽。一車滿載後，統一卸貨在田間大路旁，堆成一座小山，旋即再跳上車開往另一條田埂，十幾分鐘後回來，又堆一座小山。除了偶爾喝幾口水，幾乎是分秒未歇。
再過不久，重頭戲登場，五輛特大卡車從堤岸處直直開了進來，跳下了另一批矯健的身影。一場更具規模的運瓜接力大賽開始，每輛卡車三個人，一人從路旁的西瓜小山中抱起西瓜，一人居中轉傳，一人在卡車上接瓜並疊瓜。
從屏東來的王榮昆與蘇秀花夫婦，一年到頭難得回家，這幾天在雲林，過幾天要去花蓮，哪處有西瓜採收就往哪去，他們是流浪的職業運瓜人。每個採收的日子，他們都必須這麼彎腰挺腰、抬瓜傳瓜好幾百次，甚至幾千次。「都有職業傷害啊，腰酸背痛，關節也都發炎喔！」蘇秀花說，孩子都大了她才出來幫忙，否則這種生活模式根本不可能顧得上家庭。
車上的疊瓜者必須是經驗老到的師傅，要像堆樂高一樣把西瓜疊得密實牢靠，才不會在載運過程中碰撞受損。「再來一顆較瘦的！」「長一點的！」居高臨下的陳春煌對下頭的人喊著。他已經站在卡車尾端，才一個多小時，就快把這部大卡車堆滿，約莫有七百來個大西瓜，總重一萬八千多台斤。
正當我以為陳師傅總算可以收工了，他卻又跳上另一部空著的大卡車，要再拚一回合。他夜裡負責疊瓜，白天還要幫西瓜蓋鑑定印章。「已經好幾天沒睡覺囉！」陳春煌在汗水中談笑，用不停的勞動忘卻疲憊。
最消暑的痛快淋漓
隔天一早，這些大卡車就會在高速公路上奔馳，由產地直送往全台各地的「行口」(果菜批發商)。藉由四通八達的運銷網絡，我們就會在超市、水果攤、或是路邊貨車，喜孜孜地捧回弦月般的一大片西瓜，滿足地吮吸清甜的紅色汁液──那是太陽與月亮的精華、農人與工人的血汗。詩人說的沒錯，西瓜和我們真的擁有共同的血統。
吃西瓜的酣暢淋漓，真是什麼水果也比不上的。從拔刀切瓜到大快朵頤的痛快，歷代文人都詠嘆過。清朝學者金聖嘆就說：「夏日於朱紅盤中，自拔快刀，切碧沉西瓜，不亦快哉。」
作〈正氣歌〉的文天祥寫起〈西瓜吟〉也是一樣豪邁：「拔出金佩刀，斫破蒼玉瓶。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下嚥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長安清富說邵平，爭如漢朝作公卿。」
還有還有，你可記得國文課本裡陳幸蕙的〈碧沉西瓜〉也說過：「在碧沉西瓜豐沛的汁水中，享受醍醐灌頂的清涼痛快，是別的季節都不會有的專利。」
在炎炎夏日裡，沒有人能夠抵擋西瓜帶來的快感。這股熱潮就從初夏開始延燒，入秋後才會漸漸退火。今年的五月初，同一天裡雲林縣就辦了兩場西瓜節，一場在斗六體育館，一場在二崙鄉自強市場。兩邊都有輸人不輸陣的西瓜選拔比賽，大夥兒扶老攜幼地來看熱鬧，並大啖免費西瓜。黃昏時分，西螺大橋封了橋，讓人們漫步在古老的鐵橋上，吃西瓜，看夕陽。
這長河落日圓的美麗暮色，廖本源是看慣了的。只不過他欣賞夕陽時不是一邊吃西瓜，而是一邊種西瓜。他的瓜田就位在西螺大橋下，噴水灌溉時，映著落日餘暉一片金光閃耀，那壯麗場景，簡直像是有什麼奇蹟就要發生。
荒漠變良田，乾涸的沙地長出最多水的果實，真要說奇蹟，現在濁水溪下游兩岸綿延的西瓜田就是奇蹟。奇蹟的創造者，要追溯到五十年前，那個瘦瘦高高、帶來西瓜種子的人，他的名字叫作陳文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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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甜祕密】
- 品種：西瓜原產非洲，在漢代從西域傳入中國，因此得名。現今品種繁多，並不斷推陳出新，可略分紅肉大西瓜、黃肉小西瓜(俗稱小玉)、紅肉小西瓜和無子西瓜四大類。因應小家庭消費趨勢，小型西瓜越來越受青睞。
- 產期：以四月到八月為盛產期。主要集中在台南、雲林、花蓮、屏東。
- 營養：雖然西瓜中的水分高達百分之九十四，可不代表它沒有營養。根據東京大學研究，紅肉西瓜的茄紅素單位含量比蕃茄還要高出百分之六十。陳文郁也強調，西瓜對身體好處多多，不但清熱解暑又利尿，還能幫助鈣質吸收，強健骨骼。但中醫曰西瓜性寒涼，體質較弱或腸胃不好的人不宜多吃。
- 怎麼挑：挑西瓜必須五官並用。除外型端正，還要結合觸覺和聽覺，對西瓜彈指或拍打，感受其顫動與回音。聲音太清脆表示熟度不足，太低沉則是過熟或腐壞，要居中像打胸脯的才是好西瓜。如果學不會這套高深技術，直接請老闆剖開試吃最準。非現切的西瓜在炎夏中衛生堪虞，購買時小心為上。大雨後西瓜易水傷，最好問明產地再買。
- 怎麼吃：服膺詩人羅青〈吃西瓜的六種方法〉的第一種──「吃了再說」。吃不完放冰箱，兩三天內也要儘速解決。冰西瓜易傷脾胃；有一說沾鹽吃更能襯托瓜肉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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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林的瓜田上，採瓜人通宵達旦地抬瓜、疊瓜，一輛卡車平均可裝滿七百顆西瓜，再由此運往全台各地果菜批發商。
↑ 「二○○九台灣西瓜節」在雲林登場，評審依口感的甜、脆與硬度來為西瓜評分。
↑ 屏東農友種苗實驗農場內，剖開的西瓜排列整齊等著接受品質檢測。瓜農捧著品種優良的西瓜，笑得合不攏嘴，恰似剖開的紅肉大西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