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莊子‧外物篇》記載了這麼一則故事：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
莊子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約：『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這段寓言寫得相當有趣、相當鮮活，也相當引人深思。由於它是文言文，現代的人要看懂它實在不易，如果我們將它翻成白話文，大家就懂得莊子想要表達的微言大義了。這則寓言的大意是：莊子家裡很窮，因此去向監河侯借米糧。監河侯說：「好啊！但得等我收到封地的賦稅與租金之後，就借給你三百金，可以嗎？」
莊子聽了之後，臉色都變了，他說：「我昨天到你這裡來的時候，半路上聽到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在車輪壓凹的地方有一尾鯽魚。我問牠說：『鯽魚啊！你在這裡做什麼？』鯽魚對我說：『我是東海的水族。你有沒有斗升的水可以讓我活命呢？』我說：『好啊！我將到南方遊說吳國與越國的君主，讓他們引進西江之水來迎接你，可以嗎？』鯽魚氣得臉色都變了說：『我失去日常需要的水已經到了不能活命的處境了，現在，我只需要斗升的水就能活命，而你竟然說要遠赴吳越，去求吳越的君王引西江水來接我，那還不如直接到乾魚店鋪去等我算了！』」
這則寓言，所要表達的重要涵義無他，就是：助人要即時。當一個人最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那怕小小的一斗米或少少的一升水，就可以讓他活命，何需等到收得邑金之後才貸給三百金？只要少少的一升水就能讓他得救，何需大費周章，千里迢迢到吳越去引西江之水來迎接呢？遺憾的是：世界上有許多人對於幫助別人的事，都會說：「等到我有錢，再來幫助人。」或是說：「等到我有能力、有時間，才來幫助別人。」其實說穿了，都是推託之詞。助人之力，人皆有之，在乎有沒有助人的誠心與熱忱，也在乎有沒有立即付之實踐的道德勇氣。
「好事多磨，善門難開」，都是行善助人過程中常會有的感觸。幫助別人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不見得是一件易事，如果沒有那股將愛心化為行動的毅力與勇氣，助人行善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這個世界本來就存在著千奇百怪的人，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人熱心助人，有些人冷漠無情，更有些人不僅見苦不救，甚至還對那些為苦難人伸出援手的人冷嘲熱諷。不管如何，在我們的社會裡，「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的人有之；抱持著「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心態的人有之；認為天下之大，苦難偏多，自認有心無力的人也不在少數。有一個朋友就曾這樣對我說：「世界上苦難的人那麼多，你能幫助得了幾個？世界所有的苦難你都能幫助得完嗎？」你說他無心助人嘛，他也關心民瘼，同理受苦之人的痛，他只是無奈與無力，犯了兵家常說的「未戰先怯」的毛病。
於是我就把曾經聽來的一則故事說給他聽。故事大意是這樣的：
有一個人到海邊散步，看見許多海星被早上的海浪沖上沙灘，當海水退去時，牠們被留下來了，太陽越來越炎熱，海灘的溫度不斷在升高，在炎熱的太陽照射下，這些為數眾多的海星很快就會死去了。那個人看見海星的無助，頓生不忍之心，於是他每走一步，就撿起一條海星，把牠們丟進海裡去。他不停地走，不停地撿，不停地丟，不停地幫助那些受困在沙灘上的海星，讓牠們重回海中活命。
另外有一個人走在他的後面，不理解走在他前面的那個人為什麼這麼做。於是問：「你幹嘛這麼做？海灘上有成千上萬條海星，你能救幾條呢？這麼多的海星你救得完嗎？救不救那幾條海星又有什麼區別呢？」
聽到後面的人帶著嘲諷語氣質疑，這位搶救海星的人沒有立即回應，只是仍然繼續一面走，一面撿起海星往海裡丟，然後再轉過頭來對走在他後面的人說：「誰說沒有區別呢？雖然我沒有辦法救盡所有的海星，但對那條被救的海星來說，撿不撿，對牠有很大的區別。」
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世界上儘管受苦受難的人偏多，或許我們力量有限，沒有辦法救盡所有苦難的眾生，但如果能以搶救生命為己任，不以救人的多寡為取捨，哪怕傾自己所有的力量，只能幫助一個人，那麼，對這個人來說，幫不幫助，就有很大的區別。何況人多力量大，只要有更多人加入行善助人的行列，又何懼不能救盡天下蒼生，何懼無力擁抱生命？
慈悲不是口號，愛心必須付諸實踐。慈悲的最大障礙是怯懦，愛心的最大敵人是冷漠。破除怯懦，突破冷漠，對所有生命敞開心胸，釋放關懷，世界才有平息紛爭的可能，社會才有獲致祥和的一天。看似老生常談，卻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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