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摘】石頭山上的脫貧夢 中國貴州十年關懷

撰文/王俊富
攝影/蕭耀華(經典雜誌攝影主編)

進貴州,峰巒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絕壁千仞,飛鳥難越。放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好像把全國的山都給搬到貴州來了。」這是某位村級書記對我們解釋家鄉為何多山的黔式幽默。單一省分裡,竟然有著將近百分之九十七的山地。

俗話說「八山、一水、一分田」,不像平原省分土地豐饒,要田、要水?生活在這個地理環境獨特、農業條件薄弱的省分,子民們必須得善用智慧。貴州山村孩子常常得到山裡砍柴,但他們說的是「要柴」,因為資源從不會由天而降,要滿足食衣住行,得想辦法向著嚴苛的大自然去「要」。

貴州人類學者張曉松如此詮釋著——「大山不像平地,它不把肥沃易耕的土地輕易奉獻給人,它要逼迫著人們發揮想像,用艱苦的勞動將那些隱藏於大山深處的寶藏挖掘出來……。」是啊,在岩石縫中,常常能夠看到農人細心呵護著幾株孤單的玉米,「山有多高,人就有多高」,貴州百姓墾荒的能力,鮮少有人能出其右。

「喀斯特」是英文KARST的音譯,就是所謂的石灰溶岩地形。全中國最著名的喀斯特區,就分布在雲貴高原。幸運的是,喀斯特造就了許多令人驚豔的天然景觀;不幸的是,這種地質不適人居,難以涵養水源。

也因此開闢農地、儲水,成了貴州人求生存最重要的事。

「土如珍珠水如油,滿山都是大石頭!」有農民這麼開著玩笑。人多田少,與山爭地必須夠聰明,所謂的「坡改梯」就是個例子。

除了過去在山上開墾畸零地的「游耕」傳統,國家政策還喊出了「以工代賑」的口號,由大陸官方補助農民糧食、現金、炸藥跟鋼材,鼓勵大家將山地改造為良田。

貴州雖然年降雨量可以達到一千四百公釐,但喀斯特跟漏斗地形多,加上土質堅硬,想鑿井抽取地下水相當不容易。因此,九○年代初期,官方開始著手規畫水窖工程,希望可以蓄積雨季豐沛的降水,供農民整年的飲用與灌溉。「渴望工程」跟「三小工程」(小水窖、小水池、小山塘)成為一系列的抗旱口號,目的要讓農民就近引水灌溉自己的「坡改梯」農田。

水窖的興建通常就地取材,地點選定後,農民爆破附近岩石、加上灰泥層層砌塊,大小、方位可以任君選擇。貴州水窖最早的創意,來自黔南州的羅甸縣。在這裡,原本只能種植玉米的劣地經過水土改良,已經可以栽種稻米,農改意義非凡。

栗木鄉擺貢村民任永明說,過去為了水,得走上十多公里山路,每天只能走一挑(一趟),沿路還不知得漏掉多少。浪費的勞力與時間無法計算,生命幾乎都為了找水消耗光了,而在更遙遠的山裡,甚至傳說有人一年只洗兩次澡。水窖如果可以普及,看來真的能夠改善貧苦農民的生活。

貴州是中國大陸唯一沒有平原支撐的省分,海拔最高兩千七百公尺,氣候多變,也因此有了「十里不同天、五里不同土」這句話。同樣的,「無災不成年」,則適切地形容了這個省分看天吃飯的地理困境。與相鄰的雲南省相比,貴州雖然同樣擁有豐富的觀光資源,但是經濟產值只有八分之一不到,原因就出在地形屏障、交通不便,導致基礎建設無法普及。

封閉,因此成為山村百姓生命中最大的困境。貴州目前有國家級貧困縣約五十個,其中還有四個存在基本溫飽問題,本書採訪重點的黔南羅甸縣,就是其中之一。

翻開中國大陸地圖,二一○國道從重慶南下,經過省會貴陽後在都勻附近拐彎直奔廣西。在交通區位來說,這個縣分近乎處於死角。境內某些與世隔絕的村落,甚至因為世代的近親通婚,造成優生學上的負面後果。

貴州這個夜郎古國,自古就是個流放罪犯、貶黜惡吏的化外之地,大山裡交通困難,也造就了異族通婚的不方便。在許多村落內部,經過世代交叉繁衍,門戶關係緊密交織,鄰里間隨便都可以攀親帶故一番,但相對來說,瘖啞殘疾的遺傳比例也就越來越常見。面對眼前困境,自然村寨的百姓選擇不多,除了讓宗族香火自然衰微,只能背著包袱家當出走大山。

二○○六年,農曆年前夕。漢苗雜居的平岩鄉彎興村,三十三歲的王正榮離鄉兩年後,再度跟父母親團聚。對這位單純的青年來說,離家、回家,兩種情愫,都讓人感傷。

在廣東打工的日子並不好過,除了被前後幾位老闆們惡意積欠工資,輕微弱智的王正榮還曾無故被毆打,僅存的五百多元錢勉強支付了醫藥費,返鄉之日不但身無分文,連車資都是四處求人借來的。

風掃地、月點燈,家雖然簡陋,但總比異鄉流浪溫暖許多。

正榮的父親幾近失明,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也早已無力承擔農活。一頭小黃牛,是家裡僅有的希望。但是,離牠可以開始下田耕作,還要十多個月時間。在這之前,王正榮必須到處替親友鄰居的農活勞動,才能借到他們的大黃牛來替家裡的田鬆鬆土。

平岩,是羅甸縣最窮的鄉之一,雖說冬無嚴寒、夏無酷暑,但土壤貧瘠、耕地十分稀少,只要連續乾旱超過半個月,農作即可能歉收。全村七千人中有高達兩千人靠政府扶貧濟助過日子,每年都有超過一千名青壯人口出外打工。只是,沒有教育水平的鄉民,境遇大都不會太好。

出走大山,有人因此飛黃騰達,但是流有幾代文盲血液的王正榮,最終卻只能高唱歸去來兮。頹圮的木屋裡,掛著幾串過年才有得吃的醃豬肉,家裡僅有的兩條新棉被留下一床,等待著自己大喜之日使用,但能否真盼到這一天,或許旁人也只能給予無限祝福了。

最後的鳥圖騰部落

有種觀察這麼定義著貴州——就經濟發展上來說,它或許比較落後而邊緣;但就民族跟自然生物資源來說,它卻因為具有豐富的多樣性,而形塑了貴州最搶眼的人文地理特色。

在這裡,少數民族的節慶,不管是苗族、布依族、水族、侗族,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表達方式。對天、對地、對祖靈,對蟲魚鳥獸,透過蘆笙,透過舞蹈,族人的敬意跟虔誠,百分之百上達天聽。而走在鄉間,走在任何村落,不管認識不認識,相信嗎?訪客們都會受到熱烈的歡迎,正所謂「一家的客人,就是全村的客人。」

在丹寨縣揚武鄉烏灣村,我們體驗了一次盛大的歡迎儀式,讓我們驚訝苗寨人竟是如此好客與熱情,也深為華麗奪目的服飾跟肢體線條所迷惑。這個烏灣村,被稱為「最後的鳥圖騰部落。」

苗族古歌中關於人類起源,有這麼一段敘事:

 樹梢變什麼?樹梢變鶺宇。
 還有楓樹幹,還有楓樹心。
 樹幹生妹榜,樹心聲妹留。
 這個妹榜留,古時老媽媽。

苗族將蝴蝶視為自己的古時老媽媽,後來蝴蝶媽媽生了十二顆蛋,由鶺宇代孵,十六年後才生出雷公、龍虎牛象,以及苗族先祖姜央。鶺宇跟蝴蝶,在人類的創生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丹寨縣境內苗族部落,大多寓鳥為圖騰,孕育了古樸迷人的「鳥圖騰文化」,先祖在山林間被展翅的飛禽啟發,透過手工藝,引申成對自由的嚮往與追求。

於是在烏灣這個「白領苗」部落,人與大自然和諧共處了幾千年,牛角銀飾上,綴滿花鳥錦雞,基本的寓意,除了自由,也象徵和平、友愛、和諧。而村人偏好的鳥類則有雉雞、喜鵲、烏鴉、貓頭鷹、燕子、啄木鳥或是孔雀。

村民以銀飾、蠟染表達飛禽的樣態,都有相當仔細的觀察。人們透過充滿律動的線條描繪輪廓,甚至將花卉草木的圖案結合在翅膀上,可說栩栩如生。

在丹寨,鳥被苗族認為是人類靈魂化身,也深具宗教文化意涵。手工藝基本上反應了婦女的審美觀跟思維,表現的不外乎對幸福的渴求、對生命的景仰,以及對祖先萬物的崇拜。

銀器可以避邪,也可以宣示財富,苗人嗜銀,父母常常從女兒一出生起,就開始積攢銀子,一直到出嫁。傳統服裝上亮眼的大小銀飾,大都是家傳的。從頭上的銀牛角、銀鳳冠,脖子的銀項圈,一直到腰佩的銀鎖,每個部位都有不同的款式與品種,穿戴整齊,甚至重達二十斤。

黔東南地區並不產銀,這些貴金屬原料,來自鄰近的湖南,也或者來自歷代先祖遺留的銀元寶貝,但最後融聚在貴州,成為耀眼的圖騰符號與民族瑰寶。

除了銀飾,蠟染也是白領苗的特色手工藝。丹寨蠟染,多以藍色白地染製。圖案大致分為兩類,一是幾何紋樣,由渦紋、字紋與點線組成;一類是自然形象,依據動物花卉、山巒流水、或是日月浮雲的形態加上藝術創意組成。比較特別的是,婦女們的蠟染技藝來自祖輩相傳,沒有特定公式。只要配合布面做和諧對稱的構圖即可,作者具有相當自由的創作空間,也不強求圖案符合客觀的正確比例,合理地融進自己的愛好,讓形象更優美、更富有吸引力才是主要的目的。

蠟染土布一般也是以手工製作,紡紗後用棉線織布,再以牛骨抹平之後,才開始染蠟程序。雖然只有藍白兩色,但是恰當運用點線疏密的巧妙排列後,在動靜組合上力求布局合理、擺脫了單色調的局限性,創造出豐富的層次。來到黔東南,體驗民族風情,這個神奇又充滿魅力的文化載體,在現代文明的衝擊中依然流光溢彩,令人無限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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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格外辛苦 ↑ 對貴州羅甸縣孩子來說,上學永遠格外辛苦,假日後,學童都得帶著足夠一個禮拜燒飯做菜用的柴火到學校去。
平岩鄉中心學校 ↑ 羅甸縣平岩鄉中心學校,村小老師薪資不高,但卻懷抱一股灑種育苗的熱情。小小的四方教室,承載著無數孩子對於求學脫貧的嚮往。
獨腳少女 ↑ 羅甸縣平岩鄉火龍村的獨腳少女廖奇梅。遠方的父親是從小呵護她長大的支柱,這種崎嶇山路對廖奇梅來說,完全不算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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