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視窗】稻農的眼睛 雲南草地攝影師

撰文/孫敏
圖片提供/綠色和平提供

○○五年,「綠色和平」(Greenpeace)組織在水稻的故鄉雲南,發起了一次「稻農攝影師」活動,為期八天的巡迴過程中,從傣族、哈尼族、普米族中選出五位農民,訓練他們用照相機記錄自己作為水稻種植者一年的生活;以他們的五個村莊五個家庭的生活,講述了雲南山地農業系統中水稻栽培的歷史和現實。攝影師耿雲生的工作,就是為他們提供技術支援。他每個月走兩趟,為五個手持相機的農民送來新的膠捲,取走拍完的膠捲,同時把上次沖印出來的好片子帶回來。

李自康是五位稻農攝影師中的一人,到十月初為止,他已經拍攝了幾十個膠卷。像李自康這樣體驗過饑餓的一代人,珍惜土地像珍惜自己的命一樣。「稻米是生命」在城裡人看來,是一個詩意的命題,但對經歷過極端貧困和饑餓的人來說,是刻骨銘心的教訓。

穀子入倉了,準備過年了。今年寨子裡要擺出長街宴,祝福一年的收穫。像許多的哈尼鄉親一樣,李自康早早地就開始招呼著朋友們:到時候來啊!

黎明富的家離國境線二公里,邊防站就在進村的路口。與五位稻農攝影師相較,他是對水稻最有研究的一位,也是五個人當中最能經營土地、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的一個人。他種著自家的八畝八分多水田,十二畝茶樹,十四畝核桃,還承包過別人家的六畝多地,並同時種了五年的蔬菜。但他從不賣糧,因為米價太賤,他寧肯碾了餵豬餵雞。

幾乎所有的稻作民族都有穀種來源的神話,但普米族沒有,他們只有一些傳說:過路的趕馬人在河邊淘米做飯,把沒有碾乾淨的穀子扔出來。這些穀子就在小河邊長出來了。

攀天閣曾經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茶馬古道的重要驛站,離普米族的阿四妹(熊貴芝)家不遠的松樹林下,就是從前馬幫紮營過夜的地方。

阿四妹的爺爺幫人趕馬到過拉薩,她父親也到過寧蒗,她丈夫的爺爺、以及爺爺的叔伯兄弟,就是跟著趕馬進西藏,在德欽的九十九轉彎被土匪殺了。那時候,男人們都跟著趕馬人進西藏,或者運糧食到鹽井換鹽。趕馬從鶴慶運糧到鹽井換鹽,一個來回二十來天。

攀天閣氣候惡劣,有時清明還下大雪,夏天連下幾天大雨,氣溫就降到八、九度。有時穀子還在田裡就下雪,遇到低溫提前,就會得稻瘟病。五、六年前,一場稻瘟讓整個壩子的穀子全死了,阿四妹家裡只收到五、六百斤穀子,平時要收三、四千斤的。政府一個人補助五十斤糧,只能賣牲口買糧食,無牲口的人家貸款買糧,有的人家直到今年都沒有還完貸款。

正是十月收割晚稻的季節,元江邊一絲風都沒有,我躲在寨子路口的樹蔭下等馬美豔收工。她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父親在外面打工,母親背著她一歲多的孩子在家曬穀子;丈夫也在礦山打工,上中班,夜裡十二點回來,早上可以幫她打一早上穀子,下午再去上班。

我問馬美豔既然種田那麼苦,把地賣了,到城裡去打工可以嗎?她很驚訝地連說了幾個不行。「我們這裡租土地的人家有,賣地的沒有。還要回來呢,回來麼要種田呢。」「等回來了,已經不會種田了怎麼辦?」她很肯定地說:「會的。」

白雲仙最年輕,一九八五年出生,尚未結婚。也許是沒有家庭的負擔和責任,她可以嘗試跟父輩不一樣的生活。白雲仙之所以能沒有顧慮地去嘗試新生活,是因為家裡有父母做後盾。

她的父親有一句話說得很經典:「左想右想最後還是脫離不了那塊田,田是農民的命根子。」雖然她總強調種田太苦,但她一年來的拍攝總有個中心,就是拍攝稻農的辛苦。

如果以白雲仙的角度來看,她父親的確與她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父親屬於傳統的稻農,許多與土地有關的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而這些東西,白雲仙就一點都不知道了。與上一代人相比,年輕一代稻農有更多的希望和夢想。

承繼稻穀歷史與儀式

稻種是天神花園裡的一蓬小草。一隻小狗在草叢裡打了個滾,把稻種沾在尾巴上帶到了人間。從最古老的稻作民族傣族,到創造梯田的哈尼族,在雲南山地農業裡,凡是栽種水稻的民族都有一個古老的神話,講述他們的先祖從天神那裡獲得稻穀的故事。

如果真有天神的花園,那就是在中國南方陽光燦爛雨量充足的池塘、溝渠、水澗、沼澤等潮濕地帶。而遷徙不定的部族因為稻米的耕種而定居,人口得益於稻米的營養而增長,文明的興起和社會的發展成為可能。於是,天神花園裡那粒神奇的種子,成了世界的主糧;稻米耕種者們建立的農耕和資源管理制度,以及他們所積累的稻米文化,逐漸構成了亞洲文化遺產的核心。

二○○六年六月,又一個秧苗返青的季節,歷經整整一個水稻生長週期,五位「稻農攝影師」的拍攝計畫也結束了。他們的生活重又回復平靜。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從低海拔炎熱的河谷到寒冷的高山地帶,稻種的生命終將會在這片大地上一代代地延續下去,稻農的生活也永遠是這樣,春種秋收。

李自康、黎明富、阿四妹、馬美豔和白雲仙五位「稻農攝影師」,他們會繼續從先祖那裡承繼稻穀的歷史和儀式,向兒孫傳遞稻穀的耕種和教誨,從中獲取面對生活的力量和福祉。稻作文化蘊孕育著稻作民族平和、善良、堅韌和互相協作的品質。是他們的辛勤勞作,帶來了養活這個世界的稻米;也是他們創造的稻米文化,維繫著農業生物多樣性、環境養護與食品安全的脆弱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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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富
「我喜歡拍照片,照片可以代表我們的嘴巴,告訴外面的人我們的眼睛看到的。」

西雙版納景洪宋愛尼族,一九四○年出生,高中程度。一家三代人生活在一起,妻兒和小孫子,多年來一直是農科基層的農業科技骨幹,他最大的願望是培育出一種高產並適應當地氣候的雜交水稻種子。

早早學在土地上工作 ↑ 土地是農民的生命,這裡的孩子,早早便學會如何在土地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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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貴芝(阿四妹)
「想讓這部相機把我們的生活告訴很多很多的人。」

雲南省維西線攀天閣鄉,普米族,一九六五年出生,初中程度,一家五口,婆婆、丈夫、一兒一女。丈夫身體不好,她是家裡主要勞動力。因為村民不習慣被拍照,阿四妹只好埋伏一處,突然跳出來偷拍。

攀天閣 ↑ 攀天閣常見婦女背著孩子,雙腳浸泡在這片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水耕種植區,彎腰栽秧。攀天閣的稻田是沼澤地改造而來,水田生產的高品質稻米,遠近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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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美豔
「一年兩穫水稻很苦很苦,但這是我們的生活。土地讓我們永遠都有吃的。我願意把這些拍下來。」

雲南新平縣嘎洒鎮大檳榔園傣族,二十八歲,小學文化程度。農忙季節時,丈夫早上幫馬美豔打穀子,下午到糖廠上班,家裡主要活計還是得靠她負責操持。她最喜歡拍攝大家在一起的場面,還有漂亮的傣族姑娘。

傣族葬禮 ↑ 對嘎洒傣族而言,葬禮是把死者亡靈送往祖居地的重要儀式,而儀式的完善與否關係著整個村寨未來的人丁、莊稼和牲畜的興旺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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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仙
「農民是非常非常辛苦的,我希望用照片告訴人們,每一顆稻穀得來的艱辛。」

雲南新平嘎洒鎮,花腰傣族,一九八五年出生,小學程度。小白是五位攝影師裡年紀最小的,但卻很有想法。她像所有年輕人一樣學著在外面做生意,但農忙時還是要回家種地,她說自己不願意、也離不開土地。

老太太 ↑ 夏日市集上,常可見擺賣東西以賺取微薄生活費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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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康

「農民生活很苦,春天種下去,秋天收回來,每粒米都要從自己的手、自己的肩上經過。我很高興能夠通過照片把農民的生活拍下來。」

雲南紅河縣寅鄉咪天寨,哈尼族,一九五四年出生,有四個女兒,女兒們都在昆明打工,他們老倆口在家耕自己的承包田,同時帶著三女兒的兩個孩子。李自康鏡頭下的孩子很多。他喜歡孩子,喜歡熱鬧,是村裡的積極分子,也是村裡的醫生。有意思的是,他之前是獸醫。

堅韌的哈尼族 ↑ 不管是從農地裡收工或市集上返家的婦女,很少有空手回來的;背上的柴薪,是讓家中溫暖的主要燃料。對性格堅韌的哈尼族而言,再辛苦的勞動,也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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