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寫真】鷹,回來了? 30年黑鳶追蹤紀實

▲攝影/沈錦豐

撰文/白宜君(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玩過飛行傘嗎?你幻想過張開雙臂就可逆風衝向上升氣流,天空任滑翔的感覺嗎?如果你七十歲以上,也許曾看過台灣的天空,被一群擅於御風的猛禽全年度占領,玩耍嬉戲不亦樂乎──牠俯衝河面,利爪撩起水花,抓取水面上可食的細碎肉塊果腹;牠空中花式迴旋,與三五鷹友呼應長嘯;牠站在至高的枝頭或電線杆上,神氣不已的左顧右盼,絲毫不在意人類的仰望。

牠是老人家口中暱稱「厲鷂」(b-hih)的老鷹,是所有台灣人童年遊戲中都cosplay過的鳥類──當然還有母雞與小雞。厲鷂、老鷹,都是台灣人口中的牠,現在,牠為人熟知的是英文名字,黑鳶(black kite),黑色的風箏。

黑色風箏

台灣曾滿天可見黑色風箏。

屬日行性猛禽的黑鳶,平均身長六十公分,雙翼展開約有一.六公尺,當牠展翅,便與成年女性的身高相彷彿。可以想見白日裡,當一大群黑鳶群聚、展翅飛翔時,場面很是壯觀,這壯觀的景象,其實離今日不遠。

在一九七六年出版的《新臺灣鳥類指南》中指出,黑鳶是全台普遍分布的留鳥,常在港口、河川、湖沼、灌木雜草叢生之山地、耕地及機場上空低飛,雜食且以魚類及一切垃圾中殘餘食物維生。再往前一百年,當時來台擔任外交官的英國博物學家斯文豪(Robert Swinhoe),也記錄了黑鳶由南到北輕易可見的現象,他還在一八六三年發表的文章中,不客氣地針對黑鳶的食性批評:「牠們是髒兮兮的饕客、身上氣味不佳,對任何有正常品味的人毫無吸引力。」

從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中旬有記錄以來,黑鳶都是台灣天空常客;不僅如此,牠們也是全球分布普遍的猛禽,在歐、亞、非、澳洲和其鄰近島嶼中,都是穩定多數,面積比台灣小三十二倍的香港,秋冬黑鳶數輕易破千。國際鳥盟(Birdlife International)統計,全球黑鳶總數約在四百到五百七十萬間,受威脅的程度是「無危」(least concern)。

然而,當人稱老鷹先生的基隆野鳥學會(下稱基隆鳥會)發起人沈振中於一九九二年起開始認真數台灣黑鳶的時候,得到的數字卻毫無榮光。

數據「八百七十九」

先從一組去年發布的數字談起。

去年底,追蹤台灣黑鳶數目長達九年的台灣猛禽研究會(下稱猛禽會)發布了二○二二年的全台黑鳶黃昏聚集同步調查數量,數字是八百七十九隻。其中,北部族群超過五百隻、南部族群超過三百隻,北以新北貢寮、南以屏東三地門所觀測到的夜棲黑鳶最多,中部與東部仍不見穩定族群。

鳥兒天上飛,我們如何得知黑鳶數目?猛禽中,黑鳶的性格特出。身為兇猛的飛鳥、食物鏈的頂端,牠卻不喜形隻影單的獨個兒行動,偏愛群聚,尤其是到了傍晚棲息前,黑鳶會先成群聚集,再一起飛向棲息地睡覺。不過,這群聚習性還有季節之分。

冬末到春季是黑鳶繁殖季,雌雄成鳥會一對對帶開,築巢、繁殖、育雛,所以不太參加傍晚群聚;換句話說,在非繁殖期的秋、冬時節,不論是剛離巢學飛、尚無繁殖能力的幼鳥還是成年黑鳶,都會在黃昏時分聚集在一起,這個時間點,便可「數出」最大黑鳶數目,俗稱黑鳶晚點名。

八百七十九隻黑鳶意味著什麼?猛禽會的第一次調查,發生在二○一三年,當時全台黑鳶是二百七十二隻;在更之前,沈振中在一九九二年開始監測黑鳶族群時,是不到二百隻。而沈振中在一九九六到二○一一年間陸續估算,全台黑鳶落一百四十到三百一十三隻間,族群極其不穩定。定期追蹤、統計黑鳶的工作迄今三十年,八百七十九隻的數量看似不多,卻創下全台黑鳶數新高。

從六○年代末的全台可見,到近三十年來數到的「最大數」仍未破千,且黑鳶仍列為國家第二級珍貴稀有保育類野生動物,台灣黑鳶發生了什麼事?

沒趕上晚點名的M9

小米酒沒參加到去年的黃昏晚點名,事實上,牠從前年就缺席了。

二○二○年春天,黑鳶小米酒出生在新店溪畔,名字取自於紅色腳環M9。猛禽會的研究員蔡宜樺是牠的繫放人與觀測者。綁上發報器、五月離巢的小米酒愛旅遊,從追蹤軌跡發現,牠曾翱翔新店、中和、三峽、基隆、北海岸、桃園,偶然去宜蘭,喜歡在大漢溪覓食,回石門水庫睡覺。

「我們發現牠不再移動,是二○二一年四月。」蔡宜樺說。

蔡宜樺還記得,發報器最後回報小米酒停在桃園某處,「那是個有農耕地、草地與雜木林的聚落,黑鳶去覓食很合理,但牠四天內的移動幅度卻小於一百公尺。」覺得有異的蔡宜樺驅車到了定位點,幾經翻找,在一個工廠外的灌叢下,發現腐爛的小米酒。經獸醫師解剖檢查,並未發現小米酒有明顯創傷,但體內驗出農藥和數種毒鼠藥。

「我們追蹤黑鳶從出生到死亡,就是要找出來牠們消失的祕密。」黑鳶保育研究計畫召集人、屏東科技大學鳥類生態研究室(下稱屏科大鳥類研究室)博士生林惠珊鎮定道。

揭開台灣黑鳶幾近絕跡之謎的解題人,就是屏科大鳥類研究室。

十三年前,林惠珊是屏科大鳥類研究室研究助理,親炙於台灣猛禽學者、屏科大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教授孫元勳與老鷹先生沈振中門下,開始試著透過無線電發報器來繫放與追蹤黑鳶幼鳥,「繫放的最終目的,是希望牠們告訴我們最後發生什麼事。」

林惠珊解釋,當時的特高頻(VHF)發報器需要研究人員拿著天線到野外去「嗶」鳥,雖然無法看到黑鳶究竟在哪個山頭,但只要有嗶到,便可確認牠在方圓一公里內。

二○一二年四月,林惠珊繫放了二月破殼的幼鳥白小三,「一直到九月都嗶得到,」那是林惠珊第一次追蹤的個體死亡,「十月,牠被民眾送來,一直吐,急救無效。」

二○一三年初,林惠珊拿到檢驗報告,白小三體內驗出農藥加保扶;同年十一月,另一隻東港拾獲送到屏科大急救的虛弱黑鳶,不但出現嘔吐、血便,死亡後解剖還發現胃出血、腎腫脹,檢驗雖未發現農藥,卻驗出老鼠藥。林惠珊坦率道,這隻發現老鼠藥殘留的黑鳶,也是開啟日後調查石虎、白鼻心、大冠鷲等野生動物是否受到老鼠藥毒害的「先鋒」。

「我們過去從未想過檢驗野生動物是否會受老鼠藥毒害;用藥的人一般也不會想到老鼠藥會毒害老鼠之外的生物……」林惠珊直言。

她挑明道,黑鳶偏好腐食的清道夫食性,讓牠對環境的反應趕在很多動物前。比如說,以狩獵活體小動物為主的猛禽,可能不會那麼快中毒,畢竟牠們吃下的食物還能活蹦亂跳,但對黑鳶來說,「若地表上死掉的小鳥跟老鼠都是中毒的呢?牠會敏感的讓我們知道,這些死掉的動物跟環境都不健康。」

一直是林惠珊調查黑鳶消失之謎的團隊夥伴、屏科大鳥類研究室博士後研究員洪孝宇,在發現死亡黑鳶體內有農藥加保扶與老鼠藥殘留後,開始大量閱讀國內外相關文獻,發現台灣黑鳶遭受次級毒害(指間接食用體內含有毒素的獵物而亡)的嚴重性,也許就是謎底。

「我們一開始都以為黑鳶減少的主因是棲地破壞與開發,毒害只是偶發。」但當將國內外鳥類研究、農業發展進程做交叉比對後,洪孝宇發現,八○年代後為什麼台灣不再有滿天黑鳶,其實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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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鳶幼雛 ↑ 黑鳶的幼雛在羽翼漸豐、準備離巢之前,被研究人員小心帶下巢樹,做精細的身體檢查與形質測量。研究人員會先用毛巾包覆保定,避免幼鳥掙扎。(攝影/洪孝宇)
三五成群 ↑ 愛玩風、愛社交的黑鳶,總是三五成群,接力拋接「獵物」當情趣。基隆港的海洋廣場入秋後有東北季風,是北台灣最易看到黑鳶的地點之一。(攝影/沈錦豐)
每對黑鳶一年產下兩隻幼鳥 ↑ 春季是黑鳶的交配、育雛時節,每對黑鳶一年大多產下兩隻幼鳥。(攝影/洪孝宇)
因「食安」問題而中毒 ↑ 養當小鳥老鼠中毒死亡時,黑鳶就可能因「食安」問題而中毒。(圖片提供/林惠珊)
築巢材料 ↑ 黑鳶跟人類生活緊密相鄰,會撿人類丟棄的雜物作為築巢材料,也喜吃田間腐食。(攝影/洪孝宇)
野放傷癒黑鳶 ↑ 只有少數的黑鳶送到救傷單位後能幸運被救回。洪孝宇將救傷康復的黑鳶野放,紙箱一打開,黑鳶立刻展翅飛出,回到牠最喜歡的天空。(攝影/黃琮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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