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鄰亞洲】眾願所集 印度最大都會:孟買

撰文/童貴珊(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九年前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抵達孟買的維多利亞火車站。我沒帶傘,焦灼無望地站一旁。我身邊站著一個陌生人,顯然也是初抵孟買、沒帶傘的外地人。忽然,不遠處有個撐傘的男士往我們走來,向我們揮手致意。就這樣,三個陌生人,共撐一把傘,三個人都淋濕了,身體哆嗦著,但心裏卻異常溫暖。」在鬧哄哄的拍片現場內,年過五十的資深導演蘇迪(Sudhir Misna)趁演員補妝的休息時段,感性地記憶起他最初的「孟買印象」,念念不忘一個初生之犢闖蕩孟買江湖時,「那段受人恩澤、充滿人情味的日子。」

獲得三座象徵全印度最高電影榮譽的「國家電影獎」(National Film Award)「最佳藝術指導」的薩米(Samir Chanda),大學畢業後毅然離開印度東部大城加爾各答,孑然一身到孟買「找機會」。「相對於加爾各答的保守與門戶之見,我在這裏如魚得水,工作上難免有君子之爭,但不失和。」一如其他接受訪談的藝術工作者的共同感受,薩米離不開孟買。

來自印度東北部偏遠小鄉鎮的維尼妲(Venita Coelho),曾在印度各大城市待過,這位著名的專欄作家與編劇形容孟買是個「沙拉大雜燴」,但卻有自己的獨特味道,容得下異己,接納傳統,也欣賞現代;「最可貴的是,身為女性工作者,我在這裏享有性別平等的重視和尊嚴。」她語氣昂然地說。

不分清晨或夜晚,每一天,孟買的火車把一個個身懷夢想的異鄉遊子,從各個城鎮鄉村,送往他們心目中的「希望之都」。據估計,每天至少有數百名「外來人口」湧進孟買,在他們眼中,這是許多頂尖企業家的發跡地,是印度的紐約、上海、東京……,是任何一個足以承載他們滿腔理想與壯志的夢土。

於是,藝術家、投資客、凡夫俗子、黑幫分子、遊民貧民……,傾其所有也要冒險前往報到,彷彿只要吸上一口孟買的空氣、踩上孟買的土地,幸福美好便近在咫尺,人生才算真正開始。

無疑地,孟買的大部分人口是外來者,但太多赤手空拳終至衣錦還鄉的例子,讓他們相信,只要把牙根咬緊,熬過一番篳路藍縷的艱辛,或許再承蒙上天恩賜些運氣,必能為心中那一方寸夢田,開疆闢土。

目前,孟買總人口已達一千七百餘萬,位居全球第四大城市。英國媒體曾作出預測,到二○一五年時,孟買將成為全球人口第二大城市,僅次於日本東京。到二○二○年,孟買將因居高不下的人口總數和經濟發展,登上全球最大城市的寶座。

孟買的人口與都會發展,充其量只能讓人約略對它摸出一些輪廓;但孟買的電影工業與精神,卻能把孟買乃至印度的靈魂根鬚,直探入這裏的每一寸人間世,纏繞著每一縷兒女私情、階級傳統、人際互動、社會脈絡……。因為太深刻,太糾葛,也因為回響太巨大,作為印度電影工業的基地,孟買的桂冠被鑲上一顆熠熠生輝的名號——寶萊塢(Bollywood)。

給我寶萊塢,其餘免談!

如今,這個從美國好萊塢的創意投射、再結合孟買舊名mumbai的新辭彙,已是被認可的專有名詞,並被列入《牛津英語辭典》中。雖然印度電影製作按不同語言有不同的「萊塢」,例如泰米爾語的「泰萊塢」、孟加拉語的「孟萊塢」,但以印度國語為主的寶萊塢,已儼然成為世人對印度電影的統稱。
縱使寶萊塢電影的布局、結構與主題皆跳脫不開既定的公式——階級戀情、親情干預、黑幫介入,外加四首歌曲、五支群舞……,外人看似矯飾俗套,但他們可是看得全情投入,嬉笑怒罵由他,偶爾還會忘形地為螢幕中的英雄起立鼓掌。

對「愛星如命,看戲如狂,勒緊褲頭也要看電影」的印度人而言,再窮不能窮電影,即便劇情千篇一律,即便一部片子長達三小時,如果有錢,同一部電影還可以重看好幾回;這種近乎宗教虔敬般的癡迷地步,外人難以理解。但是,「文化不分貴賤,我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們,這就是我們的寶萊塢!」普拉文(Praveen Nischol)聳肩灑灑地說。

寶萊塢最大電影公司之一、艾德勒斯(Adlabs)執行長普拉文表示,寶萊塢每年生產近一千部電影,是好萊塢的四到五倍,每天約有兩千萬觀眾踏進電影院,促使電影成為印度的第九大工業,也是孕育印度流行文化的搖籃。製作成本從五十萬到一千萬美元不等的寶萊塢電影,不僅在印度擁有固定票房,更隨著印度的人口外移而擴及中東、非洲以及東南亞的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

「比起南印度群眾對影星的狂熱,寶萊塢的觀眾算是節制的了。」普拉文一副「不是開玩笑」的表情說,南部的觀眾甚至為影星蓋廟造宇,把他們奉為神明,敬仰膜拜。

進入位於孟買郊外的寶萊塢電影城,保護區內群山迤邐,蟲鳴鳥叫,宛若置身無邊無際的國家公園。行至叢林荒徑深處,除了零星分布的民房之外,還可瞥見水壩、廢墟……。恍然想起多年前看過的一部紀錄片,報導這座將近兩百公頃的電影城內,常有野豹出沒,居民或夜歸的工作人員偶有被侵襲致死的。

車子行經攝影棚、布景製作現場與辦公室,準備前往另一座片場途中,遇見一大票工作人員和演員,或蹲或站,舉燈牽線,各就各位。一旁的電力輸送卡車穩定運作,類似怪手的攝影機彷彿列天而降,定格在男主角柯爾(Anupam Khere)面前。

從洛杉磯前來支援拍攝工作的馬太,是唯一的西方工作人員。他熱情地向我們介紹這部即將於明年一月上檔的影片《插播新聞》(Breaking News)。片子內容有別於典型寶萊塢的載歌載舞,充滿階級與種姓的衝突,以及不同族群和宗教所引發的張力,類似甫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美國好萊塢電影《衝擊效應》。影片男主角、年過六十的演技派演員柯爾受訪時意有所指地說:「不惜挑戰禁忌,是希望它成為印度的衝擊效應,這應該是電影的貢獻和功能之一。」

歷史糾葛的族群隱憂

孟買的城市發展歷程只有三百年,但在成為全印度捧之愛之的城市以前,藏著一段灰姑娘的身世。原由七個小島組成的孟買,最原初的島上居民大多以捕魚為生,遂以保護漁民的女神孟巴(Mumba)命名。一五三四年,當葡萄牙殖民者首先占領七島時,類似台灣被命名福爾摩沙的發現與驚豔,也在孟買複製,於是,孟買有了按葡文英譯為「美麗海灣」的名稱——mumbai。

一百多年以後,這塊被當時的葡萄牙大臣描述成「巴西邊境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島」,在葡萄牙公主凱瑟琳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二世之際,被當成嫁妝轉送英國,隨即交由英國東印度公司管理。不久,聰明的英國人發現,這不是巴西附近的小島,而是位於印度西海岸最大的深水港。於是,如獲至寶的東印度公司,決意在孟買大興土木,進行大規模的填海改造,把零星分布的七個小島,由北向南連成一體,形成今天伸向阿拉伯海的狹長半島。

為吸引更多勞動力來開發這片布滿沼澤和瘧疾的土地,東印度公司推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這在葡萄牙和印度貴族的領地內被視為天方夜譚的政策,很快奏效。八年後,孟買的人口急速增長了六倍,達到六萬。十九世紀以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落後小漁村,被葡萄牙棄之如敝屣的小島,成了殖民時期大英帝國王冠上的一顆明珠,也逐步形成了今天的城市格局。

一九九二年,位於印度北部阿猶達(Ayodhya)市的清真寺,被印度教徒炸毀,由此引爆蔓延全印度的穆斯林與印度教徒之間的仇恨,造成數百人喪生,這是孟買人每逢提及便哀哀嘆息的一年。自一九四七年獨立運動以後,還來不及享受辛苦得來的民主與自由果實,種族大熔爐的孟買,頃刻間成了宗教衝突的洩憤目標,「動不動就炸彈攻擊!」從加爾各答移居孟買二十五年的畫家巴尼帕德(Banibrata Podder),心有餘悸地表示,那是兩大族群的極端主義分子所搞出來的禍亂,這當中,除了印度教的激進分子外,還有由宿敵鄰國巴基斯坦撐腰的穆斯林基本教義派。「我和我的穆斯林朋友照常往來,大家仍舊是好朋友,平民百姓何其無辜!」巴尼帕德沉著臉說道。

繼今年七月十一日在孟買火車站發生的爆炸事件後,「七一一」成了象徵恐怖主義的代號。如臨大敵的孟買城,處處可見巨型的警示標語和提供民眾通報可疑分子的聯絡管道,不僅機場入境要提前四小時,就連一般百貨公司的入口處,也設下重重檢驗關卡。

我終於明白,那些自忖離不開孟買的受訪者,為何總在「想當年孟買如何親切、如何平和」之餘,隨即卻又黯然地補上一句:「但情勢後來有些轉變。」

除了人為操縱的族群對立外,孟買還得忍受每年從七月至九月的強勁雨季所帶來的不便與虧損。二○○五年雨季,孟買承受有史以來最慘烈的災情,超過一千人喪生,損失估計十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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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買小檔案】

  • 邦名: 馬哈拉斯特拉邦
  • 面積: 43.77平方公里
  • 人口: 17,449,532人
  • 語言: 當地語言為馬拉地語(Marathi),國家官方語言為印度語(Hindi),英語亦通行。
  • 位置: 印度西部,瀕臨阿拉伯海。
  • 宗教: 宗教:印度教占68%,伊斯蘭教占71%,基督教與佛教合占4%,其餘為拜火教、耆那教、錫克教與猶太教。印度是全世界第二大伊斯蘭國家(僅次於東南亞的印尼);孟買擁有全印度最多拜火教與耆那教徒。
  • 人民所得: 孟買市年平均所得48,594盧比,折合約1,093美元,是印度全國年平均所得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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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列車 ↑ 這條亞洲最古老的鐵道,縱貫孟買南北,把身懷壯志的外鄉人,不分日夜地分批送來。儘管車廂裏與車廂外的空間一樣擁擠凌亂,儘管理想與現實差距恆在,但異鄉遊子傾其所有也要趕搭上這班希望列車。
平和過節 ↑ 今年的印度教燈節與伊斯蘭教開齋節僅相隔數日,孟買清真寺外的黃昏市集擠滿了準備過節的印度教徒與穆斯林。才剛歷經企圖分裂族群的「七一一」火車炸彈攻擊,孟買的兩大族群要如何平和過節,顯得意義非凡。
人力洗衣廠 ↑ 為求生存,也為滿足各方需要,孟買造就了許多獨特的傳統行業,就連再平常不過的洗衣服務,也能擴充成世界最大人力洗衣廠。
大笑俱樂部 ↑ 在孟買成立已八年的「大笑俱樂部」,兩萬多名會員的一日之計在於笑,面對困頓無常的人生——笑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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