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現場】苦難的凝視 波蘭邊境上的難民群像

撰文.攝影/張雍Simon Chang

月一日下午,我在波蘭東南部、距離烏克蘭西部大城利維夫(Lviv)不到一百公里的波蘭邊境小鎮梅蒂卡(Medyka),視線緊盯著前方來自烏克蘭一側看不到盡頭的車潮與人潮,眾人倉皇失措亟欲逃離戰區的景象。

梅蒂卡這處不怎麼起眼的邊境,平時不過是歐陸卡車司機們小歇一晚的休息站,從二月底開始,作為波蘭與烏克蘭的交界、歐盟和北約外部邊境的它,頓時成了烏克蘭難民進入波蘭的熱點,戰爭與和平的分野。

頻繁的難民產出率

三月一日,俄國入侵烏克蘭第六天,已有超過五十萬烏克蘭難民逃離烏克蘭,其中近三十萬烏克蘭人選擇進入波蘭依親或就近在距離家鄉不遠處的波蘭東部暫且觀望與等待(戰爭前波蘭便已有超過百萬名烏克蘭人於波蘭生活與工作)。
今年是我在歐洲生活的第十九年,二○一五、二○一六年間,當上百萬名來自中東敘利亞、伊朗、伊拉克阿富汗甚或北非的難民與移民們,不顧自身安危冒險搶進歐盟的土地時,我恰好也在邊境逃難現場,目睹當時中東難民與移民們傖惶搶進歐盟土地的失控場景,以及當難民們好不容易終於進到歐洲之後所遭受的待遇。

從來沒想過在總是捍衛人權、強調人道主義的歐洲土地上,竟也會親眼目睹那一點都不人道的一切……

時隔不到五年,另一波距離歐洲人更近、其實就在歐洲地理中心的另一波難民潮,又突然開始大規模遷徙、逃命。彷彿是烏克蘭版的敘利亞阿勒坡(Aleppo)與荷姆斯(Homs),當西方國家爭相提供的各式先進武器接力湧入的同時,數以百萬計的無辜百姓,也正不分晝夜狼狽地舉家逃離。如此頻繁的難民產出率著實讓人憂心。

梅蒂卡臨時接駁站的路邊,現場義工也架起了帳篷,帳篷邊擺放有幾盆飲水,折疊桌上擺滿了不同廠牌的寵物飼料,給貓咪或給狗兒們的罐頭食物以及乾糧。現場物資齊全,分批進入波蘭的人潮與車流控管也十分理想,沒有想像中失控的場面抑或人山人海的景象。那些懷抱著嬰孩們一起逃離戰火的母親們一離開波蘭邊境檢查哨,兩位穿著黃色背心通曉烏克蘭語的波蘭志工,隨即上前招呼,馬上每人遞上一杯咖啡或熱茶;志工也準備了色鉛筆與空白卡通繪本給孩子們,另一群媽媽們在堆積成山的救援物資中挑選洗髮精,並在用餐區用餐完畢後,等待免費大型接駁巴士將他們送往鄰近市區的臨時收容中心或波蘭大城如克拉科夫(Kraków)或盧布林(Lublin)。

我打從心底佩服波蘭志工們的熱心甚或體貼,但同時間,我也惦記著我在斯洛維尼亞與克羅埃西亞邊境三不管地帶所遇到的那幾位同樣也來自中東戰區的母親們;凌晨三點,她們懷抱著嚎啕大哭的小嬰兒,問我哪裡能夠找到熱水,想要泡些奶粉給懷裡的嬰兒,放眼望去沒有任何志工的身影,只有機器戰警一般的軍人和警察。

邊境上的邊緣人

打算進入烏克蘭境內察看,總是鬧烘烘的另外一邊究竟是怎樣的情況。通過波蘭邊境時,查驗我護照的女警官嚴聲對我耳提面命至少五次:「離開波蘭邊境檢查哨後,通往烏克蘭邊境檢查哨的路上絕對不可以拍照!」

在左側鐵絲網後邊,我看見另一群面容顯得百般無奈的「外國人」――黑皮膚或黃皮膚的「非烏克蘭人」,擠在波蘭邊境檢查哨前那道似乎已被永遠鎖上的鐵桿旋轉門前。

他們明顯地比那些正不斷從我身旁快步經過的烏克蘭難民,看起來更憔悴也更疲憊不堪。我試圖與這群「非烏克蘭人」的外籍人士交談,兩位原先在烏克蘭東部大城波爾塔瓦(Poltava)唸書的印度留學生以虛弱的語氣問我附近哪裡有商店,他倆等在波蘭邊境前已足足等了八個小時,沒有進食。留給非烏克蘭人的等待區是邊境逃難場景裡被遺忘的另外一個世界,裡邊沒有志工協助搬運行李、更別提主動遞上飲水或熱食的身影。

黑人與黃種人等待區

我加快腳步進到烏克蘭邊境檢查哨,揹著步槍的烏克蘭邊境檢查官看了我的護照連續搖了好幾次頭,表情顯得為難,要我先再到一旁等待,她再試著與主管請示看看。就這樣,我在烏克蘭邊境檢查站的邊檢櫃檯旁呆若木雞地晾著,視線緊盯著前方快速通關的每位太太與小孩,這座擁擠的小房間,霎時間成了一座命運轉運站。

這時,另一位肩揹著步槍,制服右臂中央繡有烏克蘭黃藍國旗的女軍官拿起我的護照,示意要我跟著她一起去請示長官。

這是我第一次距離烏克蘭土地那麼近,我意識到準備通關的隊伍組成有所區隔,白皮膚金頭髮藍眼睛的烏克蘭人占了主要的幾道通關步道,隊伍移動堪稱順暢,我注意到左方有道鐵絲網後邊是留給黑人與黃種人的等待區,鐵網後邊的時間彷彿靜止,他們甚至完全想像不到──就算好不容易終於從烏克蘭出境,在進入波蘭歐盟申根區前,又將會是另一段漫長等待的開始。

意識到這刻意的差別待遇讓我十分震驚。難民就是難民,無論是歐洲人、非洲人還是亞洲人。而眼前那道將烏克蘭人與非烏克蘭人隔開的綠色鐵網,是「歐洲堡壘」(Fortress Europe)即便遠離眾人視線之外卻始終存在的證據。

我們在那門半敞開的指揮官室門前等了近十五分鐘。終於,指揮官請我在她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坐下來,同時將我護照反覆地翻閱了好幾次,掃描,並留存影本,盯著我的眼睛說道,她建議我前往位於波蘭首都華沙的烏克蘭大使館或波蘭東南部大城盧布林的烏克蘭領事事務局申請簽證始能入境。

沒有簽證,我無法進入烏克蘭。步行回波蘭前,我特別留意遠處那群幾乎被人潮給完全淹沒的非洲與亞洲臉孔們,鐵網的那一側擁擠的隊伍絲毫沒有進度,我們隔著距離四目交會,不需要語言,我們理解彼此的處境,這從來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對我而言,這不只是兩國交界或歐盟外部邊界,很可惜,因為我來自的地方,所以我被擋在「故事邊境」的外邊。

一種難民,兩種處境

撰文的同時,根據聯合國難民署三月十五日最新統計,已有超過三百萬人逃離烏克蘭,還有近兩百萬烏克蘭人於境內流離失所,這是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歐洲當地數字攀升最快的難民危機。然而,人在現場近距離的觀察,事情並非如我們想像中那麼單純,我忍不住自問――歐洲堡壘雙重標準忙著區分「他們」與「我們」的事實,是否也是間接導致這次戰爭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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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邊境檢查哨前 ↑ 波蘭邊境小鎮梅蒂卡檢查哨前,難民們從由烏克蘭旅行社免費提供的遊覽車下車後,過度的疲憊,讓他們神情顯得漠然。
手持名牌急著尋人 ↑ 普熱梅希爾(Przemyśl)火車總站是烏克蘭人進入歐盟的第一站。大廳裡,一名波蘭女士手持名牌急著尋人。
普熱梅希爾火車總站 ↑ 近期身兼收容中心的普熱梅希爾火車總站,難民不分老少,皆在此滯留、觀望。波蘭國鐵(PKP)宣布從三月十日起,將免費供難民前往德國大城的火車票。
「非烏克蘭籍」民眾 ↑ 同樣也是逃離戰區的「非烏克蘭籍」民眾,僅得到歐盟提供的十五天免簽證的人道協助,對於自己下一步該何去何從,他們格外茫然無助。
隔著鐵絲網親吻女兒 ↑ 月台邊,在波蘭工作的烏克蘭父親見到 搭火車前來團聚的女兒,激動地隔著鐵絲網親吻她。戰火未歇,但願人人團聚不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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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則 留言

  1. Chia-Yun,Liu 說:

    張雍在第一線,如同口述的文字,讓人感動身受

    請問,可於何處搜尋到「 戰影下的光」張雍口述之短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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