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現場】迷宮森林 非洲最大貧民窟——基貝拉

撰文/葉心慧(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亮的感覺,被牆縫切成一道道稀薄輕晃的微光。麗蒂雅從燠熱的幽暗中睜眼,凝望身旁發著燒的兒子迪帝亞。因為買不起蚊帳、防蚊膏、防蚊噴霧甚或蚊香,十個月大的他剛患上瘧疾,當然,她也買不起瘧疾藥。

麗蒂雅知道這是瘧疾,這點常識她倒是有的,因為她見過很多孩子都是得了這種蚊子傳染的病而死的。但,有什麼辦法呢?她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搶,更不知能向誰借錢?在距離肯亞首都奈洛比(Nairobi)市三百多公里外的家人,根本還不知道未婚的她何時成了單親媽媽;而她現在住的地方,方圓幾百里之內沒有一個人拿得出「閒錢」來借人。

這裏是基貝拉(Kibera)——非洲最大的貧民窟,每人平均每天都只能以少於一美金勉為其難地過活。而且,每個人可能都欠了一些錢:欠房租、欠學費、欠雜貨店老闆娘米錢油錢……,麗蒂雅太了解,不借給她們母子錢,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同情心。

基貝拉所謂的「非洲最大」,不是指面積——這裏約莫只有一點二平方公里(或是二點五平方公里,就看你怎麼算);所謂的大,是指人口——這裏至少居住了八十萬人(或是一百萬人,同樣地,就看你怎麼算)。反正,對肯亞政府來說,這是個不合法、不存在的所在,誰管它地多廣、人多眾?

既然不合法,當然也就沒有權利享受任何設施或服務。政府沒有在這裏拉水管、接電線、鋪馬路、建學校或蓋診所;這裏沒有街名、沒有門牌,也沒有郵政服務;沒有垃圾桶、垃圾車,也沒有收垃圾的服務。反正,對基貝拉以外的人來說,它的整個存在彷彿就類似一座大型垃圾場。

在進入基貝拉以前,我們的新朋友,來自基貝拉的丹尼爾還一再叮嚀,叫我們「千萬不要踩在垃圾狀的塑膠袋上」,走進基貝拉才發現實在很難,這裏所謂的路基本上就是垃圾鋪成的嘛!

事後探問,塑膠袋到底怎麼了?本來想以靦腆的笑敷衍過去的丹尼爾,支吾了半天,才說:「那些塑膠袋,其實是『飛行廁所』(Flying toilets)。」因為,基貝拉沒有一戶人家有廁所或浴室,而稱得上「公共廁所」的總共不到一千間。亦即,平均八百人共用一間;最幸運的區域,大約是兩百人共用一間。不用想也知道,這樣的人廁比例,每天能輪上的機率實在不高。可是,人有三急,這種事天經地義,於是,塑膠袋成了代替品。解決完畢,自然也不能存放在家裏,唯有往街上扔。

語盡,丹尼爾露出一種「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對吧?」的表情;如果沒有說明,雨季中基貝拉徹底泥濘化與汙水化的街道,真的叫人看不出來塑膠袋裏裝有什麼「異物」。

應有盡有的神祕市場

雨季中的基貝拉,簡單地說,就是「一塌糊塗」。隨便走一圈,腳下的鞋已像是永遠都不可能再洗擦乾淨。在這裏摔跤大概是你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然而天真快樂的孩子,穿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左右顏色不同的拖鞋、沒鞋帶的運動鞋、過大的靴子,在泥濘道上盡情奔跑。在你最不希望踩踏著的汙水中,幾歲大的女童全神貫注清洗著心愛的瑰麗拖鞋。

之前已聽說,基貝拉的孩子都感染一種「你好嗎病毒」(就是會不斷對外國人說「你好嗎?」)。果真,他們不愛用斯瓦希利(Swahili)語說「Jambo」(哈囉)或「Habari」(你好嗎?),獨獨鍾情一句「How are you?」。如果只對他們微笑不語,沒有切實地回應一句「我很好,謝謝」,孩子們的「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就會連綿地唱成一首歌。

大雨方停,人們又若無其事地在垃圾旁、汙水邊或泥濘上,鋪張紙皮就賣起鞋子、衣物、廚具、家具、家電、汽車零件……,所有二手的、三手的、四手的,或天知道輪轉過多少手的各式貨品。除了食物,基貝拉的市場幾乎沒有售賣「新」的東西,連牙刷、梳子、襪子、內衣褲這等無比私我的用品,都以「舊」的姿態在市場廣泛流通。

至於貨品的來源,裹著層層疑情,十分耐人尋味。傳說,這些都是以「NGO」、「慈善用途」及「救援物資」等名義免稅混入肯亞的,結果究竟是通過什麼管道流進基貝拉,則不得而知了。從市場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看來,貨源相當充沛,生意相當興隆。

麗蒂雅也在熙來攘往的市場街上做著她口中的「小生意」。她在批發商處買來一些像是木雕的船、筆筒、枕頭套,還有巨型油畫等粗製濫造的手工藝品,然後再應客戶要求寫上、漆上或繡上對方姓名與祝福語之類的字句。因為種類不多,固定擺在一個定點不易招徠路人青睞,所以,她通常將迪帝亞背在身上,捧著貨品,沿街兜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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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垃圾場 ↑ 平均八百人共用一間公共廁所的貧民窟,整個存在本身幾乎已是個巨大的垃圾場。
勤奮不懈 ↑ 聚集基貝拉的異鄉人,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一切夢想源於勤奮不懈地工作。於是,街頭上隨處可見製作鐵皮的工人、自行開業的理髮院、售賣蔬果的攤販以及沿街兜售的木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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