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王牧
十五天後,我手裏握著那張揉皺了的淺粉色火車票,鼻孔嗅著一股城市春天裏特有的蠢蠢欲動;在北京西站龐大而壯觀的人流中,突然想起了距離這裏兩千八百多公里遠的蒼茫雪山腳下,那座孤獨的車站──玉珠峰車站,以及在那裏孤獨職守的板道工人小徐。
同大多數青藏鐵路的築路工人與工程人員一樣,小徐也來自甘肅,在這裏做板道工有兩個月了;半年是他們在高原的工作時限,所以再待四個月,他就可以返回蘭州,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對於生長在海拔五十公尺的北京的我們,海拔四千多公尺的高原,怎麼說都是充滿誘惑的;但長達半年的時間面對同一座雪山和同一片藍天,想必也會審美疲勞,更別提還要日夜頂著一顆因日曬而漸黝黑,並且對高原起著強烈高山反應的頭顱了。
因此我們的到來,猶如是小徐半年「修行」中一個短暫的驚喜。我們聊起他的家鄉和伙食,他說伙食很好,能吃到專門給青藏鐵路員工運來的新鮮菜蔬和魚蝦。
玉珠峰車站是青藏鐵路格拉段上的第一個大站,規模雖小卻很精緻,長僅三十餘公尺長的站台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荒灘;遠遠望去,紅色屋頂的小小站房,在雪山的碩大背景襯托下,顯得渺小而突兀。
由於這個車站是青藏鐵路上離雪山最近的一個站,所以特別為旅客設計了一個簡單的觀景台;此刻,我們的眼睛勉強正面迎向純淨雪山的刺目光芒,而當我一想像到遊客們從車廂中走下後的興奮神情時,耳中彷彿已聽到了一陣驚呼,同時夾雜著相機快門的喀嚓聲。
沒有火車的火車站荒涼又冰冷,我順著那條鋪展在腳下的鐵路往回望去,在來玉珠峰車站的路上,又一次來到三年前造訪過的南山口車站。這個車站距格爾木只有四十公里,二○○○年前,這裏還是青藏鐵路的終點;如今,它卻變成了青藏鐵路格拉段的新起點。
南山口站見證了好幾代中國鐵路工程師的心血,在以紅色黑體字所寫的「青藏鐵路新線起點」的巨大橫幅下,有兩排標語寫著︰高原雪域架金橋,世界屋脊舞鐵龍。在已經斑駁落漆的巨大字體下,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已不復見,那條嶄新的鐵龍,此刻正處於正式通車前的片刻靜默。
在如絲綢般順暢的青藏公路上奔馳,如果你不喊上廁所,是不會有司機主動停車的;以我們這輛牛頭車為例(豐田車的標誌酷似牛頭,因此西藏、青海、新疆等藏區,都如此稱呼它),在這條路上輕易就可以跑到時速一百四十公里;至於鐵路交通,據青藏鐵路總指揮部宣傳部的主任哈建說,如果想在四十八小時內由北京抵達拉薩的話,在高原上,火車也能有一百多公里的時速。
從格爾木開始,鐵路就與公路交相輝映,幾近並行地糾纏在一起。也許是青藏鐵路的主體建設已結束,我們在高高的路基上幾乎很少看到火車飛馳的情景;從格爾木出發,幾座大橋牽引著我們的視野,我們不得不在三岔河大橋駐足;這座大橋是青藏鐵路一千一百二十公里沿線上最高的大橋,光是站在它五十二公尺的橋墩下面,便足以讓人油然生起敬畏之心。幾名來自甘肅的工人正在巨大的山體上修築一道通往大橋的台階。以後像這樣的特大橋,將會有軍隊長期駐守。
驅車繼續往前,公路在曲折中開始艱難地爬升,我知道崑崙山口就要到了。鐵路在此時已不見蹤影,火車卻在這裏與公路分道揚鑣,穿過一千六百八十六公尺的崑崙山隧道後,再翻越崑崙山,就是大名鼎鼎的可可西里了。
在海拔四千七百七十二公尺的崑崙山口,我們為已逝的索南達傑書記點燃一根菸,鄭重地放在他的紀念碑上,算是給這位保護藏羚羊的勇士一點敬意。同行的老王笑說,在高原,我們這些菸鬼都把菸給戒了,但索書記是土生土長的可可西里人,所以抽一口從北京帶來的菸應該無妨。
含氧量出奇低的高原
從崑崙山口開始,同行的老楊出現了另一種高山反應──胡言亂語。我們的司機明明姓段,老楊偏叫他,「索師傅,麻煩停一下車。」過了崑崙山,青藏鐵路的海拔就一路攀升,視野中又出現了整齊的護坡和泛著金屬質感的鐵軌;公路邊有幾間破舊的木板房子,就是名為「不凍泉」的小小食宿店,一座比較像樣的建築,就是不凍泉保護站。
在保護站的後院,養著一頭現下已離不開人的小藏羚羊,看著牠那哀怨的眼神,我彷彿看到了牠其他的同伴,在面對一條不過一千四百三十五公釐寬的鐵軌時的恐懼。
在採訪青藏鐵路的這一路上,我時常游離交錯在公路與鐵路之間,猜想通車後第一批遊客,他們面對此情此景時,感覺是荒涼還是美麗?在不凍泉保護站的不遠處,就是索南達傑保護站,這是一所由民間集資興建而成的保護站;有點突兀的是,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幾個鏗鏘有力的字前,現下被冠予了某某品牌的廣告,商人的觸角,真是無所不在。
高原的天氣像小孩的臉,剛才還陽光明媚,轉眼間風雲變色,濃密的雲層自天邊鋪展過來。青藏路上流傳著一句話︰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說的就是這裏的海拔雖然只有四千六百三十五公尺,但空氣中的含氧量卻出奇地低。
此處的確不宜久留,但就在這時,我卻偏偏看到一列火車停在五道梁火車站的鐵軌上;於是把身體的不適暫拋腦後,我們立刻衝了過去。其實這只是一列在做高原試驗的機車頭,但它已是我們此行與奔馳在高原上的列車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我偷偷地爬上兩公尺高的機車駕駛室,透過車窗,看著鐵軌一路鋪展向遠方,彷彿自己就是駕駛火車的司機一樣。
在去格爾木之前,我們一直在猜想客車車廂的樣子;專家說,青藏鐵路的客車車廂是高度密封的,不但加壓、加氧,而且造氧的原理跟潛水艇差不多,同樣都是透過一塊加氧板加水,從而產生氧氣。
從五道梁開始,四周的山巒和大地開始由土黃轉成雪白,司機說,這裏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雪。我突然想起從玉珠峰車站開始,這條青藏鐵路已經鋪展在凍土地帶上了,到安多止總長度超過了五百四十六公里,在五道梁到沱沱河這一帶,有很多段青藏鐵路是以橋代路,就是在常年凍土帶上,架設橋墩比較低矮的長橋,以解決凍土地帶路基不穩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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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陽光照射在西藏那曲草原一家藏族人的臉上,他們正把製好的土坯磚堆起來曝曬。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或許將因青藏鐵路的通車而改變。
↑ 一輛大貨車匆匆駛過三叉河大橋下。高五十四公尺的橋身,與背景的崑崙山比高。藏區地形崎嶇,早期出入車輛,都只能如圖中「老解放車」般顛簸於青藏公路上。
↑ 風火山隧道全長一千三百三十八公尺,軌面海拔高四千九百零五公尺,全部工程位於永久性凍土層內,高寒缺氧,對鐵路工程人員而言,充滿嚴峻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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