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鄰亞洲】日惹,堅強而美麗 印尼爪哇島震後二十日

撰文/黃同弘(經典雜誌叢書編輯)
攝影/劉衍逸(經典雜誌攝影)

該再等了!他們必須憑藉自己的雙手,現在就要站起來。」斯里延多神父斬釘截鐵地告訴來此探問地震災情的我們,災難已逝,日惹(Yogyakarta,簡稱Jogja)的子民不應害怕還有更大規模的強震,或是存心等待印尼官方提供的奧援。

六月十一日是爪哇地震發生後第三個禮拜日,超過八十年歷史的聖安東尼奧教堂建築體在震災嚴重受損,彌撒只好改在室外的空地舉行,容納不下的人群就在圍牆外參與儀式。這裏是日惹最大的天主教堂,也是當地華人重要的信仰中心,近千名的教徒佇立於印尼國內線班機呼嘯的航道底,他們禮讚天主,以聖歌弭平心中猶存的恐懼。星期天的早晨,樂音飄浮在噴射機凝結尾擾動的晴空中,日惹顯得格外恬靜而和平。

和印尼全境一樣,日惹最主要的信仰其實是伊斯蘭教,一天可以聽見五次從擴音機內傳出的喚拜聲。不久前的五月二十七日清晨,就在阿訇帶領的晨禱後不久,地震撕裂了印尼中爪哇,劇烈的搖晃在幾分鐘之內,讓數萬間房屋塌陷,電力中斷,通信隔絕。這次震央在日惹市西南方的六點三級強震,總計造成五千七百八十二人死亡,超過二十萬的災民無家可歸。

災後的第十三天,我們踏上日惹南方災情最嚴重的班圖(Bantul)縣,慈濟人醫會才剛結束在這裏的緊急醫療援助。在帕雷烈(Pleret)鄉的巴屋蘭村,二十七歲的蒂拉坐在昔日的家園之前,右手還裹著石膏,她問我們是否能帶她到市內的純潔之家(Panti Rapih)醫院複診。她沒有交通工具可以前往日惹市,她害怕一旦過了今天,政府就不會有醫療補助。蒂拉的村中有七十八個人往生,包括未婚夫在內,五位至親所愛離她而去。她跟我們談起那個驚懼的早晨,從瓦礫堆中掙扎起身的倖存者卻陷入莫名的海嘯恐慌中,許多人反而是在混亂的逃難過程中受傷。蒂拉的鄰居,八十四歲的瓦里喬,現在還躺在「純潔之家」的病床上,當時他是雙腿骨折而不得不留守村中。比起大地的無常,人們的反應更讓人心寒。蒂拉的家遭到匪徒劫掠,她的一戶鄰居損失更為慘重,賣地籌措要給兒子赴台打工的款項,全都化為烏有。但這一切都過去了!蒂拉說完這些,微笑地看著來自那座村民夢想之島的我們。

在帕雷烈鄉與哲蒂斯(Jetis)鄉交界地帶的一處村落,慈濟志工正將台灣的大米搬進輕微受損的倉庫,準備幾天後的發放作業。沿著村中的小徑走入,我們看不見任何一棟完整的屋子,在一處廢墟上,八十歲的布阿敏孤獨地撿拾可資利用的一磚一瓦,她不願離開家園到收容所去。知道慈濟將進行的發放,布阿敏急切地拉著我們的衣角,吐露大多數災民都有的憂心:米最後會到達她們的手中嗎?我們承諾要將大米親手交給她,婦人激動的情緒才告平復。

在班圖縣的公立聖諾巴地醫院,一對父子在走廊上增設的病床前放聲高談,地震中受傷的他們在慌亂中被送往不同的醫療站急救,音訊全無的十天後,父子在這裏欣見對方還在人世。就在醫院外頭,一幅布條以印尼文與當地爪哇文雙語寫下:「你們是堅強的!」儘管經歷多次災難前線的採訪,爪哇人的樂觀天性卻讓我們驚訝甚至感動,許多災民放下手邊的工作,微笑地向我們道謝,在扭曲的道路兩端,孩子們童稚的笑聲四起。

僅管餘震不斷,但更大的危機是持續噴發中的梅拉比(Merapi)火山。地震前印尼官方已經發布一級警報,啟動緊急醫療體系,上萬居民也陸續撤至安置中心。我們到達日惹的第一夜,熔岩口已經膨脹超過一百公尺,站在七公里外的田野,我們震懾於不斷噴向天際的鮮紅火舌,就在肉眼之前,大地的造山運動正在劇烈上演。

火山雨落在我們的鼻尖

梅拉比火山在一九三○年的噴發,曾釀成一千三百多人死亡的嚴重災情,最近的一次噴發則是在一九九四年。火山致命的危險是超過攝氏五百度、肉眼無法察覺的有毒火山氣體,會在瞬間奪走土地上的一切生命。因火山而啟動的醫療體系,卻意外碰上日惹南方的強震。五月二十八日一天,「純潔之家」一共收容了一千零二十四位傷者,其中只有四人不幸傷重死亡,設備不足需要轉診的統計數字是零,蘇波諾醫生向我們說明,年青的臉龐上猶難掩十多天來的疲倦,他在日惹的家也於地震中受損。

相對於國際救援組織在地震重災區的投入,慈濟承擔起大多數火山災民的生活所需。當地志工告訴我們,梅拉比周邊的七處安置中心,一天就得耗費三噸大米。六月十二號,慈濟在其中的三處安置中心發放生活包,到場視察的印尼社會部長常斯亞(Bachtiar Chamsyah)特別讚揚慈濟人在雅加達、亞齊等地所做的貢獻。在發放的同時,雨滴在人們的臉龐與髮梢上留下斑斑印記,經人提醒,我才知道這是火山灰與水蒸汽凝結而成的雨水。

六月十三日,梅拉比火山再次活躍,熔岩與火山氣體流溢七公里,在沿途的一處村落,兩位救難人員走避不及。致命的火山氣體阻撓了後續的救災工作,一直到離開日惹的當天,我們才在當地報紙上讀到,他們的遺體從避難室中被挖掘出來。

「不管是地震、海嘯、還是火山,這些災難就是印尼地理環境的一部分,」二十九歲的中尉情報官法里德這麼說道。強震發生後四小時內他就隨部隊來到日惹,在這之前,法里德在海嘯後的亞齊待了十六個月;「這是我的國家,我責無旁貸。」談起兩次救災經歷中的感受,最讓他難過的是許多災區的學生因為家計頓失,學業必須就此中斷。

在班圖縣大多數的中小學中,教室多已化為瓦礫,學生們或是來校繳交先前攜回家的考卷,或是直接在帳棚底下進行期末考試。他們的穿著是另一種形式的震災統計,未著制服的小朋友,他們的家也都一無所有了。在哲蒂斯更南端的艾默奇里(Imogiri)初中,一堵孤牆上的黑板猶寫著五月二十六日的出勤記錄,在這所學校中,有三位學生永遠缺席了。當地志工告訴我們,現在災區的當務之急就是孩童的教育,慈濟預計在哲蒂斯鄉興建大愛村與學校,初步估算投入金額將高達八億印尼盾(約新台幣兩百八十萬)。

文化的力量

梅拉比火山雖然曾為日惹帶來致命的災禍,但卻是這座城市的精神象徵。

日惹曾經是十六、七世紀時馬打藍帝國(Mataram)的舊址,當馬打藍分裂成東西兩個王國時,日惹市於一七五五年誕生。城市的興築沿著一條從梅拉比火山、蘇丹皇宮(Kraton)延伸到印度洋的直線,兩百五十年後的今天,日惹的城市生活依舊沿著軸線上的馬力歐波羅(Malioboro)大街,以不超過二十公里的時速緩緩流動。

紀錄片導演佛烈德細心地向我們解釋日惹的都市規畫,市區北端的建城紀念碑(Tugu),就不偏不倚落在皇宮與火山的線上,從蘇丹王座望出的視野,時時提醒他做為天人之間的平衡者。在荷蘭統治時期,日惹王國名義上一直維持獨立,但殖民者的稜堡就興築在皇宮的北端,荷蘭人的大砲,正對著政治神經的中樞。一九四六至四九年的獨立戰爭期間,日惹曾是印尼的戰時首都,蘇丹哈孟庫布沃諾(Hamengkubuwono)九世參與共和國的締造功不可沒,日惹也因此成為共和國內唯一一處由蘇丹統治的特別省。坊間相傳每逢梅拉比火山爆發,印尼就會有大事發生,上次的爆發就正逢獨裁者蘇哈托的下台,佛烈德對這樣的流言一笑置之,但他卻表示,與共和國的總統相比,日惹人更為信任蘇丹。

跟純正的穆斯林不同的是,日惹人的信仰其實還夾雜了印度教、佛教、與波里尼西亞的原始泛靈論,所有在歷史上影響過爪哇的宗教,都蘊含於今天日惹人的生活中。在這種被稱為「Tasawub」的混合信仰澆灌下,日惹的文化與藝術格外發達,相對於群島其他區域的穩定歷史,讓這座城市被稱為印尼的文化之都,精緻的皮影戲(Wayang)與爪哇傳統舞蹈吸引著每年上百萬的遊客,但文化並不僅是一種觀光的資源,佛烈德希望他的下一代也能夠傳承日惹傳統文化的精義。「正因為這個文化,蘇丹才有力量。」佛烈德如此解釋第十世蘇丹在日惹人民中不墜的聲望。

阿瑪加雅大學(Universitas Atma Jaya Yogyakarta, UAJY)建築系主任阿蘭托是震後建築判斷小組的一員,他和建築系的師生也無償提供災民抗震知識。在大地震後,他們依照災區建築的機能設立了五組不同的團隊,最關鍵的就是傳統建築遺產這一組。阿蘭托快速地在圖紙上畫出多種爪哇建築的樣式,對他來說,每一個樣式都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工法與修復的專業區分。「如果失去這些舊日傳承下來的一切,日惹就不復存在!」阿蘭托這麼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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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惹特別省小檔案】

  • 全名:Daerah Istimewa Yogyakarta,簡稱DIY
  • 首府:日惹市(Kota Yogyakarta)
  • 省長:Sri Sultan Hamengkubuwono X
  • 面積:3,185.80平方公里(略大於高雄縣)
  • 人口:3,121,000人(2003)
  • 種族:爪哇人(97%)
  • 宗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印度教、佛教
  • 語言:爪哇語,印尼語
  • 市區面積:32.5平方公里
  • 市區人口:423,900人

宇宙線 ↑ 持續噴發中的梅拉比火山,海拔向三千高尺攀升。雖然曾在印尼歷史上造成慘重的傷亡,但火山灰層積的肥沃土壤卻養活了爪哇島稠密的人口,由這座聖山一路延伸到印度洋的「宇宙線」,就是日惹建城起點。
甘班宋村 ↑ 甘班宋(Kembangsong)村內的小孩。六月十二日,慈濟印尼分會在這裏進行第一次的大米發放,而後續的重要任務,就是當地學校的重建計畫。
提慕優中學 ↑ 提慕優(Trimulyo)中學的學生們在帳棚內進行期末考,這所學校有三名學生在地震中往生。校舍殘存的一堵孤牆前,揮汗如雨的部隊從災後四小時後就一直駐在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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