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見想想】不知迷路為花開

撰文.攝影/王志宏(經典雜誌總編輯)

醒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為花開。」李商隱的詩,簡言之可以用「美麗的錯誤」來帶過,這實際上也預先為當代的攝影師找出了完美的藉口與理由。

邀著老友黃效文寫出他近日在中國西藏的羌塘旅行,看著他一幀幀傳來的照片,說不心癢,那連自己也不相信。但囿於現實,雖不能如同往昔所擅長縱橫於大山大水間,但轉念想想,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島上小乾坤,總算有時間來彌補並恣意流連。

這些年來,得空時倒也殷勤地在島內遊走,而隨身的相機也開始接觸過往不曾涉獵的對象,舉凡鳥、植物、昆蟲甚至水中的魚、海龜與珊瑚,都成為拍照的主題。

我並沒想成為專業的生態攝影師,但一輩子熟稔了相機這個媒介,僅要長時間出門,就習慣背一個有數部相機與各種鏡頭的攝影包,不帶就彷彿沒帶錢包出門般地不自在與沒安全感,就算大部分時間沉重的攝影包都成了累贅,但習慣也就如常了。反正就抱持著隨興的心情嘗試錯誤,當然也可揣摩出該領域的專業攝影師所面臨的一些拍照上的難題。

原本是去東部的蝴蝶谷看蝴蝶,但那回多的是粉蝶,捕捉飛舞的粉蝶可不是易事,一來沒足夠的閃光燈裝備,即使有裝備也費時費事,太專業反是工作而不是出遊了。就讓景象留於大腦皮質中也可,這雖有點阿Q,但多年來也虧這個念頭,每回雖多少有遺憾,但也增加下次再來再求好的決心。

我無殘念地順著步道走下去,溪畔的小徑旁林蔭下姑婆芋甚是茂盛,我注意到空中飛舞的許多蜻蜓與豆娘。蜻蜓與豆娘是童年時期在鄉下熟悉的昆蟲玩伴,豆娘的台語為「秤仔」,蜻蜓台語稱「田嬰」。蜻蜓與豆娘是近親,長相相似。蜻蜓飛行時總是直接快速,牠的前、後翅翅形不同,停棲時翅膀大多平展,兩眼的間距較近,體型較為粗壯。而豆娘體型則較小,飛行時輕盈,姿態也較優雅許多,前、後翅的翅形相近,停棲時翅膀多會豎起,複眼間距較遠,腹部也較為纖細。

我注意到豆娘偶會在姑婆芋葉上小歇啜飲著露水,於是拿著相機趨前,正當快門才壓一半時,驚覺牠已飛離。這跟我原先盤算的可不一樣,本是綠色姑婆芋葉的圓弧線條與在上停歇的翠藍瑩綠的豆娘,等到捕捉影像決定的瞬間,竟已是空中飛翔的動感豆娘,這個時間差卻反比我原先的構想好多了。我第一次腦中多了這句「不知迷路為花開」的念頭,我是有心無意,豆娘應是有意無心,因此這張照片的成像是豆娘與我各占一半的功勞。

微觀世界如此,現實的宏觀也有更多不遑多讓的機會。

久聞花東海岸的日出多迷人,雖說赴花蓮的機會多,但多是公務上的單日往返,頂多僅是去程在火車上稍覽太平洋的蔚藍,更何況拍日出照片是初學攝影者與門外漢的興致。

記得年輕時帶著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攝影裘蒂考柏拍攝台灣專題時,我們也上了阿里山,陷在人山人海的祝山頂上,但是當日出那一瞬間,我們不約而同將相機向後,拍攝了暖調晨光照映在群眾臉部專注與陶醉的表情上。「拍日出或日落時,把相機背對太陽而不是面向太陽,這是攝影學的第一課!」她笑著說。

我喜歡山海依偎的台十一線,也是每年安排必走一次的行程。但有那麼一次,原本是為了賞鯨豚,而居住在小港口邊的旅店,旅店面東的陽台可直看太平洋海平線的盡頭。翌日清晨隨著賞鯨船出海,但海象不佳,浪湧中的顛簸,讓一半的遊客吃不消,乞求船長返航,看鯨豚遂成了水中的泡影。於是念頭一轉,何妨等待日出。

翌日清晨五點,我坐在陽台,好整以暇地靜待大自然演出:先是東邊的海天之際有了一抹天光,再一會兒,彷如黝黑森林的雲柱一一羅列也逐漸清淅,而天空屏幕由黑成紅、漸層為橘,再幻為黃,海面上同時也映著天上的顏色,我專注地陶醉,也開始埋怨起自己為何一再忽略錯過這美景而可惜。

一會兒港口裡的舢舨與漁船也出港,原先的風聲浪聲,再多了一絲絲惱人的柴油引擎聲,但當舢舨滑進眼前水域,在一片大自然中多了人為因素,這個美景也現實起來。

半小時的恣情享受,就在太陽升起之際,因覺刺眼與原先的細緻光譜變幻亮度驟增而隱匿而完結。按了數百張快門,不消說,有日出的不是最愛,於是本因賞鯨豚而來,卻成了看日出,就日出之名而拍的念頭,實則結果是日出之前。

攝影因為多了必須親臨現場,往往易受限於被拍攝主題與環境的變數,因此比起其他文字或繪畫媒介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當然「不知迷路為花開」也是這個媒介的迷人處,但對於能否滿足原先的企圖,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飛翔的動感豆娘 ↑ 本是綠色姑婆芋葉的圓弧線條與在上停歇的翠藍瑩綠的豆娘,等到捕捉影像決定的瞬間,竟已是空中飛翔的動感豆娘,這個時間差反而比原先的構想好多了。
花東海岸日出 ↑ 本因賞鯨豚而來,卻成了看日出,就日出之名而拍的念頭,實則結果是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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