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鄰亞洲】尼泊爾 等待撥雲見日

撰文/童貴珊(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晨凜冽寒風中,尼泊爾(Nepal)最古老的印度教廟宇帕蘇帕提納(Pashupatinath)的火葬河壇上,一群身穿白色衣裳的喪家,望著堆滿木材的平台,難掩哀傷地嗚嗚啜泣。不久,彷彿足以焚天烈地的大火,把一場人間落幕之劇,劈啪地燒得怵目驚心。生命最終的灰飛煙滅,莫過於此吧。

平台前,與印度恆河同源合流的巴格瑪提(Bagmati)河,源遠流長,無怒無嗔,等著要把死者的骨灰帶離這裏。河對面的寬大石階上,盤腿坐著三三兩兩的印度教祭司,當起了解說員,替四面八方湧來的信徒,試圖把奇異詭祕的無窮天道,說得生鮮靈動。火葬台的另一側,幾位年輕婦女,對著掌管生產之神虔心膜拜,以求延壽添嗣,煙火不斷。

每一天每一夜,這片依傍神聖之河築起的小小天地,承載了無數絕望與希望,在朝生暮死的起落無常之間,盡責地完成使命。

走下步道,晨霧與煙嵐簇湧而上,陽光穿透,麗日藍天,已然在望。

曾有人說,尼泊爾每隔一個建築物,就是廟宇;每隔幾天,就是一個慶典,這並非誇大之辭。尼泊爾是佛陀誕生之地,是藏傳佛教興旺之處,如今更是印度教興盛的國家,這裏,不僅是「眾神永恆的居所」,更具體地說,是個異常活躍的人神交會之處。

為滿足無數的神鬼妖魔、漂泊神靈與自家祖先,再加上為穀物豐收而感天祭地的儀慶,尼泊爾人總會奮力演出,縱使儀式要求迥然互異,但每一個日子,似乎都能找出值得大肆慶祝的理由。

最有趣的,莫過於在傳統的佛教寺廟裏,瞥見額頭點上紅紅「蒂卡」(Tika)的印度教徒;而在典型的印度教寺廟內,卻又聽到八成以上受訪的信徒如此表述自己的宗教立場:「我是印度教徒,也算是佛教徒,兩邊都相信……。」顯然,尼泊爾的宗教信仰,和諧共存,難以斷然二分區隔。

曾在世界佛教青年協會(WFBY)擔任副主席的釋迦明德(Bahadur Shakya)教授,在提及尼泊爾的宗教現狀時表示,世代以來,由於掌握政治主導權的大多是印度教徒,因此,為了生存,尼泊爾的佛教是取了印度教的形式,但卻保留佛教的教義與精神。

平時以觀光客為主體的歷史古城巴塔浦(Bakthapur)的廣場內,這幾天,非比尋常地聚集了老老少少的居民,在這座尼泊爾最高的納塔波拉(Nyatapola)寺廟前,或坐或站地占據了整片大廣場。

軍人魚貫進入並嚴陣守候,兩台媒體車停靠一旁。引頸等待的寂靜中,一群小孩奮力纏繞外國觀光客討糖果的聲音,顯得異常響亮。群眾的神情有些焦灼,但目光如炬,屏息以待。一旁皇苑中的老舊城門,處處皆是歲月的斑駁印跡,歷史固然深,但憂患,似乎更深。

愛恨交織的國家情感

一位長期推動尼泊爾民主改革的前任部長,德維德拉(Devandra)開始發表談話:「面對十年的動亂不安和鬥爭,我們要自覺,要為自己的土地和子子孫孫,爭取一個民主和自由的未來。」

資深影像與文字工作者奇殊,在一旁以流利的英文為我口譯。這場演講,是特別針對前一天,尼泊爾游擊隊毛派領袖與七大聯合政黨陣線,在鄰國印度召開連續幾天的對話中,所達致深具突破性的十二項協議而舉辦。

協議的主要內容是透過推翻君主專制的集權統治,朝向共和立國與多黨民主的途徑前進。

因信仰毛澤東思想而自稱毛派的尼泊爾共產黨(Maoist Communist Party),是尼泊爾多個不同共產黨中最大的派別,從一九九六年開始,即主張透過武裝鬥爭,甚至不惜發動「人民戰爭」,來推翻尼泊爾現行的君主專制。

十年內戰,已造成一萬多人死亡,無數未成年的孩子,沒有背起書包,卻拿起了槍桿子,投入游擊隊。

去年二月,國王賈南德拉(Gyanendra)發動了引起國際側目的「王室政變」,為確保王室地位與權利不會被犧牲,國王先發制人,罷免內閣政府,並以「首相無能剿滅游擊隊」為由,而罷黜其職,自己獨攬政權,並對外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

喜馬拉雅山下的和諧與靜謐,似乎來到一個臨界點。

根據現場幾位記者的分析:「夾在兩大巨無霸中國與印度之間,對內的國家主權比任何東西都來得重要。」他們的語氣難抑憤慨:「所以,跟過去比,現在的尼泊爾人,好像都患上了政治敏感症,也格外憤世嫉俗。」

實然,今天的尼泊爾人,除了友善與純樸的本性未改外,過去予人「安身立命於雪山王國下與世無爭」的形象,在連番動亂的凌遲下,已經有些不同。談起政治、國王、或是毛派游擊隊,人人書空咄咄,大家都有切身之痛要說,說得多,也說得深。

演講者的身影,在高聳入天的廟宇前,顯得渺小,但他們激越的聲音伴隨群眾如雷的掌聲,頗有氣動山河之勢,神明恐怕已被驚擾了,只不過,近在咫尺的政府當權派,是否聽見?

儘管時局紛亂,儘管警哨處處林立,但尼泊爾特有的風韻與美麗,仍絲毫不受減損。

在這「神比人多」的國度裏,有八個文化古蹟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產。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地方像這裏一樣,聚集了如此高密度且藝術性極高的宮殿與宗教遺跡。

紛亂奪不走的美麗

離開加德滿都,到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加德滿都谷地(Kathmandu Valley)一帶,即刻感受遠離塵囂的清靜。在帕旦(Phatan)、巴塔浦等重要歷史古都的廣場上,雖然荷槍實彈的軍警置身在千百年的古蹟廟宇內,顯得突兀不已,但是,一旦目光轉移,觸目所及的樓宇,依舊巍峨,殿闕也不失森然,就連每一根細微的支柱木雕,都匠心獨具,建築的舉手投足間,盡顯雍容與華美。

尼泊爾的每一座重要城鎮,都有屬於它的「杜爾巴廣場」(Durba Square)。在過去,那是集古老廟宇與皇家宮廷於一身的開放型廣場;但現在,這些廣場早已成為整個區域的重要公共場所,也與傳統市集緊密銜接、共生共存。

帕卡和尼阿斯,今年九歲,充分利用十點上學前的空檔時間,一早便在廣場上的攤販處,一邊揮拍著抹布擦拭古董飾品,一邊把竹簍裏的廓爾克彎刀和蒙塵的珠寶項鏈,一一擺放到架子上。「一個早上可以賺三十尼幣(約合新台幣十三元)。」帕卡咧嘴笑道。身上那件大好幾號的舊外套,讓他看起來更瘦小。

或許應付觀光客是他們謀生的基本工具,即便這裡的國立學校素質在相當低劣,但小小年紀的他們已能以簡單的英文與外國人互動。

他們隨手一指,我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家人朋友都在廣場內,媽媽就蹲俯在不遠的角落擺賣蔬菜,幾位同學也在附近的攤販旁打工。

在這裏,世代以來的繁華落敗,在動輒「保護級」的古蹟陪襯下,都是景。
許多個天未亮的清晨,我注目那些默默端坐市集的老人、等候乘客的三輪車夫以及擺攤的小販,在物我交融的虛虛實實間,他們的存在,竟把廣場內一座座的蒼老建築,弄得滿目生氣。

這些人似乎從不理會腳上這塊土地和建築是否屬於「某某基金或世界級」判定的遺跡,「歷史古蹟」之於他們,不是賣弄空殼的冰冷建築,更不在乎排場之大小,而是他們日復一日的作息場域,是祖先代代相傳、討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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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的西藏一隅】

離加德滿都兩百公里的波卡拉(Pokhara)最大西藏難民營中,響起一陣低沉朗朗的吟詠聲。越過旋轉門,是一座單一樓層的學校,寬敞的草地上,一群學生雙手合十,虔敬地對著白皚皚的喜瑪拉雅山方向,齊聲祈禱。那一刻,儘管俗念甚深的我,也能感受心靈的平和與澄澈。

在這所由奧地利私人集團出資蓋建的學校,從幼稚園到第七級的學生人數約兩百名,十五名專任老師中,除了兩位尼泊爾人,其餘都是藏人。在掛著達賴喇嘛肖像的教室內,教授語文課的老師藤久表示,學校採用由印度的西藏學校所提供的課本,主要教學媒介語以英文為主,但著重藏文的傳授,並同時兼顧尼泊爾文的學習。

草場上的學生大聲唱著西藏「國歌」與尼泊爾國歌。餘音嫋嫋下,我始終在想,要在別人的土地上勉力保有自身的語言與文化,「刻意的多元學習」似乎是免不了的模式。

不過,在尼泊爾的藏人,卻比別人多一種有別於正規教育的選擇:信仰的操練與心靈的修持。在身兼行政組長與導師的喇嘛札西多傑(Tashi Dorjee)引領下,我們得以參觀這座尼泊爾最主要的藏傳佛教寺院——雪謙寺。

寺內的教室,擠滿了身穿紅色袈裟的小僧侶,擺首晃腦地誦讀經書。這些從小被父母送來接受完整西藏教育的孩子們,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落髮、易名、換袈裟;往後,一切生活起居都離不開寺院,並在完成十年藏語學習與一般基礎教育後,開始接受九年制的佛教與哲學訓練。

雪謙寺,是藏傳佛教最古老的寧瑪派轉世者、同時也是達賴喇嘛的重要上師頂果欽哲仁波切(Dilgo Khyentse Rinpoche)在一九八○年流亡期間所創建。許多流亡尼泊爾的藏人,把這座複製西藏祖寺的雪謙寺,視為維繫藏傳佛教的哲學、教育、實修與藝術傳統的主要寺院。

在雪謙寺流動醫院擔任醫師的桑賈,十八歲那年,歷經二十二天暗無天日的躲藏外加凍壞數根腳趾頭的代價,翻山越嶺抵達印度北部習醫,然後再輾轉定居於尼泊爾。

「相對於許多還在西藏的同胞們,我已算幸運。」桑賈語氣平和地說。

五○年代末期,中共以主人之姿,大舉進駐這塊「出家人占全人口四分之一」的西藏土地,再加上六○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前後將近一百萬的藏人——占全西藏人口約六分之一,因受迫害與饑餓死亡。

超過十萬的藏人,在他們的精神與宗教領袖第十四世達賴喇嘛的帶領下,流亡到印度、尼泊爾與不丹。至今,每年平均仍有二千五百名藏人逃離西藏家園。目前,定居尼泊爾的藏人已有老、中、青三代,入籍與未入籍的藏民約有數十萬人。

謙寺的小僧侶 ↑ 謙寺的小僧侶,落髮易名後,換上袈裟,開始學習以藏語為主的基礎教育和宗教訓練。

波卡拉市 ↑ 清晨時分從高山往下俯瞰的波卡拉市。離首都加德滿都二百公里的波卡拉,地處海拔九百公尺的波卡拉谷地,群山、溪水與大小不一的湖泊羅列其間,讓此處有絕佳的湖光山色,也有恬適的田園生活,是早期嬉皮的大本營,也是旅遊的重要景點。
民俗擊鼓表演 ↑ 從去年十一月至今,反對君主專制而發起的運動,在尼泊爾各地延燒。除了在加德滿都街頭愈演愈烈的示威等抗議行動外,也有在歷史古城巴塔浦廣場內的政論演說。民俗擊鼓表演為這場力促民主自由的發表會掀開序幕。
山區孩子 ↑ 山區孩子被迫成為內亂的受害者,游擊隊在牆上留下「為人民權益奮戰」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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