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入話】動物好神 敬畏有情的動物神信仰

撰文/鄭接黃(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水潺潺,有婦人滌衣。一名修行男子受老翁所託,扛著一籃髒汙的衣物蹲坐一旁,向婦人點了點頭, 挽起衣袖,抽出一件衣服來洗,卻怎麼搓揉也洗不乾淨,心急慌亂,失去了耐性愈洗反而愈髒,太過用力幾乎扯破衣服。那名婦人停下手邊工作,笑著對他說,如果手是乾淨的,髒汙一洗俱無。只見婦人柔指輕觸,溪水緩緩流過,髒汙隨即消解,衣物潔白如新。

男子驚異,回頭卻想,悔悟過去以屠殺為業,這衣服應該是洗不乾淨了。

再看,一旁滌衣婦人已不見蹤跡。

男子失落,隨即舉刀剖腹,掏出臟腑以洗清罪孽,願誓贖罪。感於至誠悔懺,那名婦人乃觀音化身,遂助男子得道成神,為北極玄天上帝,俗稱有上帝公、帝爺公等。

然而彼時在溪邊剖腹所割斷的胃腸,卻化為龜怪、蛇妖為亂人世,往昔所造諸惡業啊, 仍須一再面對處理,直到放下,或者接納。北極玄天上帝二話不說,匆忙下凡,來不及梳整,披頭散髮,赤足持劍,不殺之而降,收服龜蛇二將。

這段傳說故事,在文字記載部分可推至余象斗編著的神魔小說《北遊記》,讓民間關於北極玄天上帝成神傳說由星宿崇拜的擬人神格化, 增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勸世頓悟版本,而原本象徵北方星宿靈獸的「玄武」(龜蛇合形),亦成為北極玄天上帝神像常看到的左腳踩龜、右腳踏蛇之二將,有尊稱將軍,也有稱之為聖公, 是為得力部將,心甘情願地為赤腳的北極玄天上帝墊起神格高度。

卻有個有趣的問題是:到廟裡參拜北極玄天上帝的信眾裡,究竟有多少人會特別前去參拜,甚至注意過龜將軍與蛇將軍呢?

動物能夠成為神

信仰有如一面鏡子,反映人心,也對映著現實環境。人與動物同處有情世間,彼此既有爭奪、殺戮、宰制與掣肘,也是為共存共榮、命運牽繫之平衡關係。能活會動的生物,生老病死的生命循環大抵與常人無異,因此更能引發人之情感投射。但佛教講六道、道教論五道的「畜生道」,在輪迴觀中隱隱有「人勝於動物」的概念,甚至會用「畜牲」來作為一種詆毀的言辭,對於人來說,動物又似乎是個「低視」的存在,同時寄寓著同情目光。

那麼,信仰中的神與動物呢?

台灣民間信仰的「泛靈」特性,萬物有「靈」,靈會透過天賦修練、機緣巧合等,來打破進而轉變、進步、超越本身的囿限,突破人所不能的,往「神」的階段更靠近了一點。而之所以能成神, 或者說被視為神的方式其實不一而足,常見有經過收服與馴化,成為腳力、坐騎、部將等,譬如保生大帝為老虎治療喉梗,馴之教之,不能傷人而要助人、醫人,因而成為坐騎,成為台灣社會裡所熟知的虎爺。也有感念其忠貞護主、機敏無畏的義犬精神,如台北石門乾華十八王公、嘉義忠義十九公等,投身殉主的故事令人動容,在逝後尊敬奉祀,也反映出人與狗之間的情感糾結。還有因為傳說典故的推波助瀾,如《西遊記》裡眾多神怪,特別是齊天大聖孫悟空,躍然紙上成為信徒所供奉的大聖爺。這些動物神祇,在台灣民間信仰中皆掌握了各自的形象特性,或襯托,或增添,或連結,對於能夠調御動物神的主神能力來看,似乎都擁有一種加乘效果,有助於形就神之威儀。

因此,再進一步來討論,動物真的能夠成為神嗎?問題可能用一句俗諺來回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人始終為主角,能夠悟道位列仙神,動物成神則是跟隨著人,成為侍神、配祀或部屬居多。

身為配角的主角

說起來,從動物神信仰裡體會「敬畏自然」是老話了,但也確實因此形就出台灣民間信仰的豐富樣貌。建立在實用基礎上的動物神信仰,從近幾年來寵物觀念開始出現毛小孩、貓皇、狗帝等稱呼,以及奴才、剷屎官等詞彙謙稱主人,以提升寵物的地位,逐漸走向平等而療癒的心靈層面,台灣民間信仰也開始重視起寵物喪葬,甚至出現寵物普渡的相關儀式,讓動物魂靈「死有所歸,乃不為厲」,不再是「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台語俗諺),如人一般,有所歸屬,而這樣的依歸,不只是敬畏神靈,更多的是真切的情感,讓同處世間的動物與人有情互動。

動物是好神,無論主神還配祀,各擅其職,也各有互補優劣長短,彼此依存,才能實踐出真正的有情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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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白蛇廟 ↑ 桃園白蛇廟的白娘娘麾下有多條「小白龍」使者,披掛於身的加持亦如與神互動。
大聖與天齊之名 ↑ 從印度史詩中的哈奴曼衍化為《西遊記》中桀驁難馴的齊天大聖,隨西奘往天竺取經,屢遭險難,修磨戾氣,在民間多以「大聖爺」稱之,有武身及文身多樣造像,是典型佛道一體的神祇。
龍柱 ↑ 除了神祇之外,對於動物的形象與想像所構成的符號概念,在廟宇的裝飾藝術中也處處可見,如龍柱的升降之姿形成翻天覆地的氣勢。
山軍尊神 ↑ 嘉義朴子配天宮的虎爺受封「山軍尊神」,尊請於神桌上領受萬年香火。
白蓮聖母 ↑ 台南南廠保安宮的白蓮聖母,聖水醫治遠近馳名,廟方盛裝於瓶放置供桌上讓信眾求取。
大聖爺乩身 ↑ 台南萬福庵的大聖爺乩身為孩童收驚,齊天大聖活潑隨和,爬上、爬下、蹲坐辦事,少了些正經嚴肅,囝仔性與孩童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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