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芛薇(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監視器畫面裡，一名戴口罩的男子拔腿狂奔於小巷中。這名男子早在六年前就被通報為失聯移工，三月底的那天他因身體不適前往醫院就診，卻因體溫過高，被轉介至新冠病毒發燒篩檢站，然而語言溝通不良下，醫院通報警方前來了解，移工以為失聯身分被發現，趕緊跑離。
這名印尼籍移工二十九歲，是一家之主，太太與他同為失聯移工，兩人還有一對年僅兩歲半與四個月大的嬰幼兒。移民署專勤隊與警方之所以大力搜查，一是懷疑該移工的身分不合法，另一原因則是擔心他可能感染新冠肺炎還四處趴趴走。
落在醫療體系外的一群人
一九八九年台灣開放第一批移工，三十一年來，因高額仲介費、不友善的雇主、不完善的法規等沉痾，移工失聯情形頻傳，被查獲者將被罰款、遣返回國，且終身不得再來台從事藍領工作，但每年查獲移工數有限，目前失聯移工數約占全體移工的7%，落在五萬名上下。
防疫如作戰的非常時期，長年隱身在台灣土地上的這群人正式浮上檯面，若其中有同台灣第三十二例新冠肺炎確診的看護不幸被感染，且無法得到妥善醫療，可能會成為台灣縝密防疫之戰中的缺口嗎？
這群失聯移工分散在醫院或是營造業等不同就業市場，繼續以勞動為生，然而當他們放棄合法在台就業身分時，就落在了正式的醫療體系之外。發生疫情之後，有些移工常去的小診所或擔心查緝或擔心診治到確診者，因此不敢為移工看診。「我的朋友牙痛去看醫生，以前他都可以自費，但醫生現在看他沒健保卡，不願意幫他看。我先生現在也是非法身分，害怕生病，都定期吞保健食品。」印尼籍移工Dinda表示。
「我們沒有要求各縣市衛生局加強通報失聯移工。」處理移工事務的移民署，國際及執法事務組專門委員姜霖澄清，然而或許是疫情間人人自危，使得小診所受理掛號的程序變得嚴格，主動通報比例也變高，因此疫情期間少看醫生的傳聞仍不脛而走。
「移工普遍經濟條件差，若生病了，許多人會選擇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很嚴重了才會去看醫生。而且對失聯移工而言，就醫像是『do or die』的抉擇。」
致力於爭取移工權益十多年的台中市潭子耶穌聖心和聖母瑪利亞無玷聖心天主堂神父陳智仁(Fr.Joy F. Tajonera)說明。對失聯移工而言，大醫院就診前即須做好可能被查獲、被遣返回國的準備，靠常備藥品或忍一忍，也是常態。TIWA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專員許淳淮表示，「我們曾聽過有移工已經快不行了，才被同鄉或雇主丟在急診室門口。」
尤其現今確診案例中不乏無症狀者或輕症者，會因為不明朗的症狀冒險前往就醫者更是少之又少。
這場疫情凸顯的事
比台灣更加仰賴移工的新加坡，國民僅五百多萬人，卻有一百四十萬名移工，其中近一百萬名是低工資移工，四月中旬移工確診病例已達數千起，致使新加坡政府關閉近三十萬名的移工宿舍。台灣有近七十二萬名移工，其中四十三萬名為製造業工人，大部分都住在一房數人的集體宿舍中，多房共用衛浴、廚房、飯廳，且工廠內數十到數百名台灣工人與外籍移工一同密集工作，群聚感染風險相對高。
病毒無國界，不敢就醫的失聯移工與台灣人在疫情中成為生命共同體，共同承受著疫情擴散的風險。防疫期間，與其再次為失聯移工貼上「非法」標籤，不如重新思考，如何一同打好這場防疫之戰吧。
(編按：本文為保護移工受訪者，大多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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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工就醫之難】
有無健保卡是合法移工與失聯移工的差別之一，然而有了健保卡後，並不代表生病或意外受傷時，都能獲得妥善的治療。移工若語言能力不足，又碰上不盡責的仲介與雇主，能獲得的醫療資源相當有限。
「我手指在工作中不小心斷掉，三天後還痛得要死，老闆卻要我回去上班。」印尼移工Arif向我說道。二十三歲的花樣年紀，左手的一隻手指卻永遠斷了一節。 「我感覺到我快要死掉了，好幾次請老闆帶我去看醫生，他卻一直說他很忙。最後是我打1955專線，救護車來載我。」菲籍移工Neng回憶。
這些移工儘管受病痛所擾，卻是相對幸運者，知曉如何求助也敢於求助，若沒有資源又不懂得求助的移工呢？「常見的狀況是移工無法獲得即時、完整的治療，因此無法復原得更好，或甚至被延誤就醫。」財團法人台灣省天主教會新竹教區移民移工服務中心社工督導聶永莉說。中心曾受理一名印尼移工，以為是子宮發炎，在診所看好幾個月都未好轉，轉診到大醫院後，才發現是子宮頸癌第三期，已錯過黃金治療時間，加上未能成功打起精神專心治療，決定回國後沒多久，那女生就過世了。「病識感很重要，我們常見移工努力透過正常管道求助，仍沒能成功，我們鼓勵他們還是要想盡各種辦法出來求助，因為生命是最重要的。」聶永莉說。
因此儘管合法移工有健保，但文化與語言隔閡、仲介制度的把持、不給放假的雇主等，皆加深了就醫困難，合法移工都如此，更凸顯出失聯移工的就醫之難。
↑ 台中市潭子耶穌聖心和聖母瑪利亞無玷聖心天主堂設有安置中心，無償提供給許多被解雇或正在找工作的移工暫時的住所與資源，其中有許多人是因為生病或懷孕而來，如懷孕八個月的移工即將臨盆。但其實絕大多數懷孕的女性移工都必須中斷工作，儘速返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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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開放移工三十一年，七十多萬名移工從事農業、看護、製造業等工作，大幅填補台灣勞動力市場的人力缺口。
↑ 移工多從事危險、高工時工作，就醫需求高。國際慈濟人醫會長年舉辦移工義診。(攝影/蕭耀華)
↑ 有別於許多環境不佳的移工宿舍，仲介美家人力管理的宿舍完善，住有上百名菲籍工人。
↑ 移工Nicka感念神父陳智仁協助，讓她順利生產，但因法規，近期須將孩子送回母國。一家三口團聚相當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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