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現場】貝加爾湖 躁動的冰封世界

撰文/Jens Műhling
攝影/金峰(Justin Jin)

禱聲嘎然而止。聖歌聲與十字架霎時凍結在半空中,眾人驚恐的雙眼望向天際。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地震,鬍鬚上垂著小冰柱,胸前掛著聖因諾肯蒂(Saint Innokenti)肖像的葉夫根尼(Yevgeny)神父,豎起耳朵,謹慎地注意著狀況。

從地底發出的隆隆巨響,穿過雪地,傳到一行人耳裡,聲響由大而小直至消退,地表終歸寧靜。

「沒事、沒事!」同行成員的說話,劃破了不安的沉寂。

「你確定?」另名成員質疑道。

「不必害怕,神與我們同在。」葉夫根尼神父沉穩的點頭示意,安撫大家。

眾人繼續前行,全程僅聽到冰爪雪靴踩在冰湖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以及信徒口中喃喃念出的聖母祈禱文:

萬福瑪利亞, 滿被聖寵者, 主與爾偕焉;女中爾為讚美……

聲調堅定,一路相隨。

清晨, 隊伍從東岸出發,穿過雪地、經過巴爾古津灣來到湖岸。到了這裡,雪不再下,只見清澈透明,如水晶般的湖冰漂浮在深綠的湖水上。沿著湖邊,眾人腳踏著滿是碎冰的冰湖前行,一場奇蹟之旅就此展開。

貝加爾湖的祈福之旅

這場奇蹟之旅始於一年半前,從西岸出發,順時鐘方向以祝禱方式繞行整個貝加爾湖,全程有好幾天採徒步前行,夏天沿著湖岸、冬天則會穿過冰湖。在我們加入這趟行旅前,葉夫根尼神父和他的朝聖信徒早已經繞行了三分之二個湖岸區(貝加爾湖岸長兩千一百公里),他們是比任何人更了解這個世界上水容量最大的淡水湖。

他們也明瞭,每年貝加爾湖都會經歷數千次的地震,但大多不會造成傷害。然而,這些地震會破壞冰湖結構造成破裂嗎?這,只能問蒼天了。

從日出到日落,日復一日地他們健行,他們歌頌聖母瑪利亞,原因是?

「神父,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貝加爾湖是上帝賜予我們的禮物,現在她有難了,我們必須拯救她。」膝下五名孩子、八名孫子,現年五十五歲, 擔任伊爾庫茨克聖哈拉蘭博斯(Irkutsk Saint Haralampos)教堂大主教的葉夫根尼神父回答我們。

「拯救?您指的是?」

神父此時並未回答我們,而是轉頭迎向刺骨寒風,任其吹襲著早已凍結的雙鬢,繼續前行。早在行前,葉夫根尼神父就已跟我們說明,此行中,談話是一回事,祝禱是另一回事,而現在的他要做的事就是沿湖祝禱。先把今天的行程走完,有機會再來聽神父怎麼跟我們聊聊貝加爾湖發生了什麼事。

冰封世界背後的不安

形成於兩千五百萬年前的貝加爾湖,湖底最大深度一千六百公尺,是全世界最深也最古老的湖泊。貝加爾湖區這個獨特的冰之世界,與環繞該區的俄羅斯有著極大相似點:幅員廣大、蘊含豐富天然物產、與世隔絕的地理特性,這些對貝加爾湖區的描述簡直就是西伯利亞的寫照。此外,地處偏遠、難以控管,更是做為避難所的最佳區域。這裡隸屬於莫斯科政權,地理位置卻離北京政權還更近。

俄羅斯在貝加爾湖區冬季鏡面的映照下,該國的魅力、奇特及對世界的不安與緊張,一一現形。

在俄羅斯,人煙稀疏的村落,人民的生活與國家的法律總會脫鉤,然而沒有一處像貝加爾湖區的脫鉤程度是如此嚴重。以冰上駕駛為例,政府規定駕駛人僅能行駛於一條特定的合法路線,但冰上舉目所及的是縱橫交錯的胎痕。以釣魚為例,所有釣客都須有執照,然而這裡處處有釣竿,人人是釣客。貝加爾白鮭是貝加爾湖獨有的鮭魚品種,近來由於它逐漸稀少,政府嚴禁捕撈,然而湖區餐廳的菜單上仍出現此道菜色。貝加爾海豹是地球上稀有的淡水海豹品種,同樣地,政府再三嚴令禁止捕獵,但湖岸邊市場小販仍是一瓶瓶地販售著貝加爾海豹油。當你問這些海豹油來自哪裡,他們會小聲囁嚅地告訴你,海豹們有時會不小心被撒下的漁網捲入。

下午一點,負責監守林區、防範盜獵的林務員在湖岸邊的帳棚裡正睡得香甜,鼾聲大作的他任憑葉夫根尼神父怎麼叫都叫不醒。「快起床!」儘管葉夫根尼神父大叫,這名林務員舔舔嘴唇翻身繼續做著他的春秋大夢。帳棚內的床頭上掛著一幅褪色的聖像,空氣中充滿著酒氣。奧雷格(Oleg Ivanov)嘆息道:「算了吧!」

回去停車場的路上,兩人聊到數年前,這位林務員的表現並不像今天這般鬆散,直到那場意外發生,兩個兒子雙雙溺斃的他,整個人全都變了。

當年是奧雷格和葉夫根尼兩人負責救援,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從湖裡打撈屍體上岸。即便是冬季,他們仍舊得揹著氧氣筒潛水下湖,找尋墜毀於結冰湖底的駕駛與車內乘客。根據救援服務單位統計,每年平均約有十五件類似意外發生,而在近幾年的冬季,則有高達十起的死亡案件。其中僅有半數沉沒車輛得以撈獲,其餘則因湖水過深沉入水底。潛水艇僅能使用遙控機器手臂,將屍體從沉入三百公尺深的汽車殘骸中切割上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些意外與悲劇讓貝加爾湖底成為一座沉默的墓地。

即便在較淺平的湖裡,打撈工作也顯不易。「當你潛近屍體時,海底生物早已占據整具遺骸,在身上有洞的地方爬進爬出。你將屍體從湖底拉起,會發現整具遺體很輕,因為這些海底生物早將屍首的臟器啃食光了。在將遺體交給死者親屬前,我們都盡量將這部分隱藏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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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亞的寶石 ↑ 貝加爾湖是世上最深最大的湖泊,占世界淡水資源的20%,並被稱為「西伯利亞的寶石」。
向森林請求寬恕的儀式 ↑ 貝加爾湖湖畔的伐木公司由薩滿金.波米恩(Kim Pomishin)帶領員工,進行向森林請求寬恕的儀式。
神祕島 ↑ 奧利洪島是貝加爾湖上最大的島嶼,位於湖水深處,被俄羅斯人稱為神祕島。島上洞穴倒掛著巨大壯觀的冰柱。
拉動絞盤收起漁網 ↑ 布里亞特人冬天以傳統方式捕魚,於冰凍的湖面鑽孔灑網,利用馬為動力,拉動絞盤收起半公里長的漁網。
貝加爾湖北岸 ↑ 近年來,貝加爾湖北岸地底湧生的溫泉吸引了大量外國觀光客。眼前的冰雪樂園,卻暗藏諸多中俄之間的資源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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