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人間】動物大體老師 標本延續生命的價值

撰文/湯琇婷(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著僅一公尺左右的距離,凝視眼前幾近一層樓高的林旺爺爺,牠的左前、後腳略為向前,皮膚上微微浮出血管,好像正準備往我這裡邁開大步。印象中,這是我第一次離一頭大象這麼近,深深感受到大象的巨大。

戲稱自己是台北市立動物園殯儀館館長的標本製作師詹德川,二○○三年林旺過世時,在他的「師傅」林文龍領導下,參與了林旺的標本製作記錄。他回憶,「做林旺標本很困難的地方在於,必須做出來像『林旺』,不能做出來像『大象』。」唯有如此,才不致辜負牠在許多台灣人心中留下的美好回憶。

轉往台中的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以下簡稱科博館),此刻展場櫥窗裡站的是一隻嘴裡啣著老鼠、外型酷似家貓的石虎。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石虎本尊,生性害羞敏感的牠,別說在野外不易看見,就連在動物園裡也總是躲得遠遠的,很難讓人好好端詳。

看著標本,才驚訝發現石虎的身軀竟是那麼地精瘦,不禁揣想起牠在野外生活的艱辛。在牠腳邊擺著一面小解說牌,簡短道出了牠的來歷:「二○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苗栗後龍61線省道車禍死亡。」望著神情、姿態活靈活現的標本,我的心裡五味雜陳。

標本,供人們憑弔逝去的動物,也仿如一扇窗,讓人窺見牠們過往生活的痕跡。

在科博館典藏的大約三萬件鳥獸標本中,石虎標本近二十件。鳥獸學門蒐藏經理、也是當前特展「石虎的美麗家園」策展人陳彥君告訴我,這些石虎全都是在這五年接連魂斷苗栗公路,以「教育大使」身分來到這裡,經巧手製成剝製標本,而得以「重生」在世人面前。

為自然史留下證據

展覽一隅,陳設一幅有著四件石虎毛皮標本的照片,乃陳彥君攝於美國史密森自然史博物館。一九五五至一九七九年,美國海軍第二醫學研究所在台灣進行寄生蟲調查,研究人員到野外採集哺乳動物,並從毛皮身上刷下寄生蟲做後續醫療研究,部分動物則做成標本帶回美國,當中便包括那四件石虎毛皮。

陳彥君說,那段時期是台灣在野生動物調查和標本蒐集的空窗期,該調查剛好彌補了石虎研究的斷層,標本上的採集標籤也揭露了當時石虎分布的地區,遍及新北坪林、瑞芳、花蓮玉里、台中東勢,前三地如今早已不見石虎蹤跡,「所以當時採集的標本便成了很重要的『證據標本』。」她強調。

證據標本(voucher specimen)一詞意味著,標本的採集與蒐藏是自然史的重要紀錄,比起文字和數據可能被認為經過人為修飾或誤載,赤裸裸的標本,隱藏的訊息更加真實且可靠。在朦朧未知的年代,每一件留下的標本,都成了人們來日追溯自然史變遷的重要標記。

「策畫這次的展覽時,我們發現很多動物紀錄消失或減少的時間,剛好是在六○至七○年代台灣經濟起飛並展開十大建設的時期。」陳彥君舉例,歐亞水獺在台灣島上的最後一筆標本採集紀錄是一九六八年,台灣梅花鹿最後一筆野外紀錄是在一九六九年,而石虎的紀錄則從一九七○年起逐漸減少,分布區域也愈加限縮。我想起中學時期歷史課本裡所描述光輝顯赫的台灣經濟奇蹟,驚覺在坐享當前文明產物之際,我們感謝篳路藍縷的先人,卻從不記得悼念「奇蹟」背後的無數犧牲品。

跟著陳彥君的腳步進到科博館後場的鳥獸乾燥標本庫房。房間兩側參差排列著姿態各異的各種鳥獸立姿剝製標本,供教育展示或教學使用,未拿來展示的其中一隻石虎標本,亦在其列。少了櫥窗的隔閡,我忍不住湊近左瞧右看,做工精細的玻璃義眼彷彿祕藏心思,有那麼一刻,我恍惚以為牠只是定格了。

房中央一排排的高大鐵櫃,乍看像圖書館陳設的密集書架,研究用標本分門別類收納其中,包含各種鳥獸的半剝製標本(亦稱棒狀標本,英文統稱study skin,不同於剝製標本,裡頭主要填充棉花),以及從其體內取出的骨骼標本。陳彥君隨意拉開一個抽屜,某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淡淡地在空氣中漫開,往裡瞧,一條條棒狀老鼠標本緊挨著彼此排列,比起生命,更像個物件。她解釋,「這種標本做法主要目的是省空間,研究人員出借或返還也好包裝運送。」

很難想像,區區數個鐵櫃就容納了館內上萬件的鼠類標本,藏量在東亞地區博物館可說數一數二。一個標本館的蒐藏種類,通常與負責管理的蒐藏經理或館長的研究領域有很大的關係。生物學系碩士班畢業的陳彥君,研究專長是鼠類生態學,畢業後沒幾年就接下了這裡的蒐藏經理一職,輾轉已近三十個年頭,「一開始任職,就遇上保育法實施,許多鳥獸不被允許採集,心想那就乾脆把鼠類蒐集齊全吧!」

好奇為何同一種類,需要蒐集這麼多個體?她說,持續且廣泛地蒐集標本,有助於了解野生動物的地理變異,以及隨年齡與時間的變化情形。她還舉了個有趣的例子:曾有數十年時間人們皆以為台灣分布有傳染黑死病的主要媒介──歐亞家鼠,二○○八年台灣的幾位鼠類專家比對科博館蒐藏的「歐亞家鼠」各標本的外觀形態、解剖構造以及DNA序列,才發現這些鼠類其實比較接近局限分布於東亞與東南亞的「亞洲家鼠」,而由於科博館標本藏量大,產地更包含本島各地與離島,幾乎可以確認台灣沒有歐亞家鼠的分布。

標本是我們了解自然史最直接的證據,也是分類學的根本,而分類學又是所有生命科學研究的基礎。就拿防患鼠疫來說,如果搞不清楚防疫的對象是歐亞家鼠或亞洲家鼠,以及這些鼠類的分布狀況,如何精準「對症下藥」?

可惜的是,系統性的生物調查和證據標本蒐集近年不再受到重視,相關研究計畫經費緊縮,加上國內野生動物保育法規趨嚴,標本館的角色早已從主動退為被動。陳彥君無奈地說:「沒有長期採集許可,便無法訓練專業採集人員,要蒐集標本就只能等待動物屍體,捐贈者說是大雪山幾K公路發現的,我只能照抄,但搞不好他還講錯了,標本資料卻是要留存百年。」也因此,現在的標本資料品質不比早期,若要拿來做研究,只能以量取勝,才能減低可疑資料的比例,並有足夠的可信標本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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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標本 ↑ 科博館「石虎的美麗家園」特展中一組石虎捕獲老鼠的生動標本,引人趨前佇足觀察。前額兩道白色縱紋異常鮮明且延伸至兩眼之間,是石虎有別於家貓的特徵之一。
林旺的骨骼標本 ↑ 工作人員正在拼裝大象林旺的骨骼標本。林旺的剝製標本已在教育中心大廳靜靜佇立十餘年。(圖片提供/台北市立動物園)
鸚鵡螺浸液標本 ↑ 如圖書館管理員般,洪和田須定期清點標本並確認擺放位置,圖中的他正手拿一件鸚鵡螺浸液標本。
農試所昆蟲標本館 ↑ 甲蟲類為農試所昆蟲標本館的蒐藏大宗,如金花蟲、瓢蟲、埋葬蟲等。
鳳頭蒼鷹標本 ↑ 每週四晚上是宜蘭大學森資系的標本之夜。即將升大四的劉卜丰已能完成難度較高的立姿標本,鳳頭蒼鷹即為其作品之一。
白海豚胸鰭 ↑ 在台大動物博物館中,李宗翰(右)和助理以不鏽鋼絲串起中華白海豚的其中一隻胸鰭,準備完成整副標本的組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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