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誰綁架了戰爭?

撰文/王思熙

世間最殘酷、最不人道、最違背人權的就是「戰爭」。自古以來,大小戰爭無數,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史書指證歷歷,但是戰爭仍然頻繁。於是我們不禁要問:人類究竟怎麼了?為什麼總有人會樂此不疲?

誠如夏昆先生在他的《最美的國文課──唐詩》一書中所說:「戰爭的本質就是反人性的,不管這戰爭披上的是什麼外衣。在正常情況下,平民百姓是不願意打仗的,面臨戰爭時,普通百姓往往感到費解和茫然。」他並引用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經典小說《西線無戰事》中幾個普通士兵的一段對話,暗諷戰爭的起因:

「(戰爭的起因)大多是由於一個國家嚴重地侵犯了另一個國家。」亞伯特答道,帶著輕微的驕傲神情。

於是堤亞登裝出十分迷茫的樣子:「一個國家?這我可不理解。德國的一座山不可能去侵犯法國的一座山。或許說一條河流,一片樹林,一塊麥田,都不可能去侵犯別人家的。」

「你是真的那麼愚蠢,還是故意捉弄我呢?」克羅普喃喃地抱怨說:「我根本不是那樣說的。一個民族侵犯了另一個民族……。」

「那麼在這裡根本沒有我的事兒,」堤亞登答道,「我自己並不覺得有人侵犯了我。」

「我告訴你吧,」亞伯特有點氣惱地說:「這根本不是你這樣的鄉下佬來決定的。」

「這麼說,我就馬上可以回家去囉。」堤亞登固執地說著,我們大家都笑了。

從這幾位士兵在戰場的對話,讓我們察覺到戰爭不是國家對國家的事,也不是民族對民族的事,更不是平民百姓或是鄉下佬的事,因為它們都只是個概念,只是個名詞,戰爭的起因是某些政治人物,尤其是政治領導人,只有他們才有權調動軍隊,有權發動戰爭,有權強迫人民驅赴戰場,於是腥風血雨,殘忍的殺戮,就有了無數傷痛的哀嚎與臨死無望的眼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戰死沙場的那些人,哪個不是家中孩子的爸爸;哪個不是天天思念先生婦女的丈夫;哪個不是倚門盼兒歸來父母的兒子;哪個不是鄰居的好友與親人?在殺戮與被殺戮之間,哪個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哪個彼此之間有深仇大恨,哪個不是被迫驅使到戰場上,他們都是素昧平生的人呀。

在《最美的國文課──唐詩》,夏昆舉李頎的《古從軍行》詩: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斗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雲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他對這首詩感慨良多,以今思昔,李頎《古從軍行》中的戰士,人人都想回家,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漢武帝聽說軍隊思歸,馬上派人守住玉門關,阻擋士兵回家的路。這些前不久還是教師、理髮師,或者是鐵匠、農夫、做小買賣的普通士兵,根本就不知道為何要打仗,也許是漢武帝喜歡大宛的千里馬,或是皇帝想嘗嘗西域的葡萄滋味,於是,天子一聲令下,無數無辜的將士為了滿足的欲望而付出生命,無數的家庭也因此飽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夏昆先生的感慨,也是我們平凡百姓的感慨。政治人物有權有勢,他們不會把發動戰爭的真實祕密告訴人民。士兵只會被告知:「戰壕那邊的是敵人,是十惡不赦的惡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平常年輕人在學校就不斷被洗腦,年輕人的腦中充滿敵我的仇恨與對立、憎恨與被欺凌的意識逐漸萌芽,然後再透過小題大作的網軍,或子虛烏有的炒作,振振有詞,強化「正義與邪惡之戰」;「民主與專制之爭」;「自由與獨裁的對抗」;「弱者對強權的不屈」,於是,生命被模糊化了,敵人被符號化了,妖魔被標籤化了,為了要激起「同仇敵愾」,政治人物或國家領導人不惜製造假議題,不斷操弄所謂的民意,告訴平民百姓,我們是如何被欺負了,我們是如何處於險境了,我們是在敵人的步步進逼下喪失尊嚴了,我們的自由民主價值受到嚴重威脅了,為了生存、為了尊嚴、為了自由民主、為了正義,我們必須誓死捍衛,不惜一戰。

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政治的盤算,都是政治人物為一己之私或少數一群人為了鞏固政權的技倆。這些真正發動戰爭或製造戰爭恐懼的真相,他們是不會告訴平民百姓。平民百姓被告知的是:「我們的生存受威脅了;我們的主權受侵犯了;我們的自由民主被剝奪了;我們的正義受到挑戰了,我們必須對抗,敵人正在虎視眈眈,為了捍衛我們的尊嚴,我們必須對抗,必須勇赴沙場作犧牲。」事實上,發動戰爭的真相,他們永遠不會告訴我們。只有從歷史中看清戰爭真相的人,才知道:「戰爭是最違反人性,是人權與人道的最大敵人。」

《西線無戰事》書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當時博伊在戰壕裡剌死了一個法國士兵時,他從垂死士兵的衣袋裡翻出了他與他人的照片,對著慢慢嚥氣的敵人,博伊充滿懺悔地說:

從前,對我來說,你不過是一個抽象概念,一個活在我頭腦裡的邏輯聯想……我剌向的,正是那個聯想。可是現在,我才看到你是一個像我一樣的人……為什麼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說你們也和我們一樣是一些可憐的人,你們的母親也像我們的母親一樣著急,我們都一樣怕死,也一樣會死,一樣會痛苦。饒恕我吧,夥伴,你怎麼會是我的敵人呢?

心中沒有恨,怎麼會有敵人呢?國與國之間不被政治操弄,怎麼會有戰爭呢?所以,夏昆先生說:

一個無法把敵人當人的民族,也不可能把自己人當人的,因為人一旦失去了人性,必將墮入魔道,萬劫不復。崇高的人性和偉大的生命關懷,在這裡已經成為迂腐和不切實際的情懷,殘暴和屠戮被披上了神聖的外衣供上神壇,外衣上繡著金色的字樣,有「民族」,有「國家」,有「正義」,有「勇敢」,唯獨沒有「人性」。

這是人類理性與感性之間的盲點,想破解盲點,平民百姓就必須冷靜而理性地思考:我們是不是被灌輸了極端的意識形態了呢?我們是否太過輕信政治人物告訴我們的慷慨激昂的口號了呢?我們是否輕易地被蠱動而甘願作為他們的傳聲筒與馬前卒了呢?

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有生存的權利,從宏觀的角度看待「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地球就是我們的大家庭,它容得下你,也容得下我,大家相互依存著,一個都不能少。保持和平與和諧,就是最佳的生存方式。天上人間,本有一把平衡和諧關係的秤,人為的過度介入,敵友意識形態的過度灌輸,仇恨的過度煽動,不是朋友就是敵人的觀念一旦形成了,敵我意識一旦根深蒂固了,衝突與戰爭隨時都會發生。

是誰將敵友的觀念強加在我們日積月累的意識上的?是誰強將不同意見的人貼上標籤而加以妖魔化的?罪魁禍首當然是想要從中獲得好處的人,尤其是那些不擇手段,攫取政治利益者,武器販售者,變態好戰者,不斷將戰爭合理化,不斷鼓動人民的愛國情操或民族的優越感,擺出發動戰爭的千百個理由,像歷史上的好戰帝皇,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希特勒,他們就是為成就自己的霸業,不惜犧牲千萬人的無辜生命。古代,「帝王一怒,血流成河」的歷史斑斑可考,今天中東戰爭還正在重蹈覆轍。

中東戰爭哀鴻遍野,孰令致之?平民百姓家園破碎,親人死傷離別,難民成群,逃難家鄉,備受卑視,這就是人性以及人道的悲哀。而始作俑者卻高居廟堂之上,享受權力的滋味。他們或許自認是一世裊雄,但雙手卻沾滿千百萬人的血跡,霸權在手,誰又奈何?

人類就是學不會教訓,戰死沙場的孤魂野鬼,是何其無辜,他們只是一個想過著平凡生活的平民百姓,卻在不知不覺中,拋頭顱、灑熱血,成了掌握政權者的急先鋒與馬前卒。
在《紀伯倫的詩》一書中曾看到一則以「戰爭」為題的短文:

一天晚上,皇宮裡正舉行一場盛宴,一個男人闖了進來,跪在王子面前,所有的客人都看著他。他們看見他的一隻眼睛沒了。空洞裡正淌著血。王子問道:「是什麼不幸降臨在你身上了?」

這個男人回答道:「噢,王子,我是一個職業慣偷。今晚,沒有月亮,我去搶劫錢幣兌換店。我從窗戶爬進房間,卻誤入了織布店。黑暗中,我撞在了織布機上,我的眼睛被剜去了。現在,哦,王子,我請求審判織工。」

王子派人去把織工抓來,下令剜掉他的一隻眼睛。「哦,王子,」織工說:「裁決是公正的,我的一隻眼睛被剜掉是公正的。可是,唉!兩隻眼睛對我來說都必不可少的,那樣,我才能看清我織的布的兩側。但我有一個鄰居,他是一個鞋匠,他也有兩隻眼睛,但在他的行業中,卻不是兩隻眼睛都需要。」

然後,王子派人去抓鞋匠。鞋匠來了,他們剜掉了他的一隻眼睛。

正義因此得以伸張。

對紀伯倫這篇以「戰爭」為題的短文,我反覆再三地細讀,就是看不出這故事和「戰爭」有什麼關連?現在終於參透了,原來紀伯倫要告訴我們的是:「戰爭」是愚蠢的,非理性的,不講是非的,違反人性與人道的,是故入人罪的,是不斷地找替罪羔羊,拖人下水的,是殘酷無情的。原本是行不義之事的人應得惡報、受到處罰,而滿身酒味的昏君卻反而以代為伸張正義之名,為行不義之事的人伸張其所謂的「正義」。掌握權力的王子愚昧無能,卻又想彰顯其無知的威權,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代不義之人「伸張正義」。

紀伯倫短文中的故事確實令人匪夷所思,平民百姓無辜,卻成為王子是非不清、黑白不明,一心為惡人伸張正義的祭品,最後還自鳴得意地說:「正義得伸」,這就是「戰爭」的愚蠢與殘酷的本質,高高在上的人,以人民為芻狗,總是振振有詞地找理由,代民伸張不是正義的正義。這可能就是偉大文學家兼哲學家所要表達「戰爭」這篇短文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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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則 留言

  1. HO CHARLEY 說:

    拜讀王總編的反戰文,十分敬佩,在下也是反對戰爭的,但是我想要請教,當一個國家一切避戰的手段都用盡後仍然受到外國勢力的軍事政治的逼迫,甚至軍事打擊的時候,那保衛國家的三軍統帥和士兵們是該抵抗入侵還是投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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