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獨具】門神彩繪師洪平順 典型中的非典型

撰文/陳世慧(經典雜誌副總編輯)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林北港的武德宮內,金爐裡的香烟裊裊;四公尺高的正殿大門上,面容肅穆的彩繪門神,不怒而威的眼神,彷彿能瞬間穿透人心。

與一般常見的神荼、鬱壘,哼哈二將,秦瓊、尉遲恭,或者是四大天王等不同,據說該廟之所以選定王靈官與普化天尊作為兩位護法門神,是因為某次主祀的天壇元帥趙公明親臨「降駕」後所欽定。

「王靈官又叫王天君,是道教鎮守山門的神明;普化天尊是封神榜裡的聞太師。跟二郎神楊戩(同為封神榜中人物)一樣,祂們都手持金鞭,而且有三隻眼;重點是,仔細看祂們的眼睛,是不是不管你走到哪裡,都像是緊盯著你看?這就是所謂的『四顧眼』,而一般師傅沒有練個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是絕對做不到的。」洪平順語帶自豪地說。

事實上,綜觀全殿內外除了門神外,不管是壁堵、梁柱、天花板,乃至於神像背後的背景繪畫等,隨著全殿彩繪藝師洪平順手指所及之處,在他的細細介紹下,愈是仔細端詳,愈是對其構圖之精妙,用色之豐美,細節之考究等,感到驚奇。

包括每尊神像茂密卻根根分明的長鬚,轉折流暢的衣袂,栩栩如生的神情,都是唯有功力高強的畫師,方能掌握得恰到好處;而此刻,站在我們身旁,年高七十四歲,走起路、說起話卻精神十足的洪平順,正是台灣自戰後以來,少有的箇中高手。

洪平順自一九八八年起,陸續受台中大甲鎮瀾宮、日本箱根福壽院的邀請,為其主持彩繪工程,專業生涯達到高峰時,隔年,又受聘為嘉義市城隍廟國定古蹟的修護師,二○一四年,成為故鄉雲林縣政府登錄的「彩繪文化保存者」。然而,在技藝上備受肯定的他,卻在二○一八年被文化部認證為「人間國寶」的前夕,只因他有別於其他藝師,在漫長五十多年彩繪歷程中,一路走來全憑自學,從未有過師承,在少數幾位重視傳統的審核委員遲疑下,竟一度差點慘遭否決。

廟宇、彩繪,與藝師

作為廟宇建築中的重要裝飾,彩繪的誕生,源自傳統廟宇的木結構需要上漆以為保護。一般坊間的寺廟,乃至是富貴人家的宅第,多會聘請匠師為之,一來能突顯自身地位,二來,也可以增添空間的美感。

所以自從廟宇彩繪隨漢人移民來台後,經過多年演變,在風格上,也逐漸形成不同的兩派:一是承襲唐代以來西北民族粗獷、誇張造型的「傳承型」,以鹿港的龍山寺為代表;二是乙未割台後,台灣畫師在頓失師承下,只能自行摸索、發展而來的「本土型」,如在人物比例上較為寫實的台南開基三官廟、三山國王廟以及武英殿等。

其後日本戰敗離台,台灣被壓抑的傳統信仰,再度甦醒,廟畫的工程,也得以又活絡了起來。

一九五○年起,諸如鹿港的郭新林,台南的陳玉峰和潘春源,台北的洪寶真與新竹的邱鎮邦等人,相繼以畫師的身分,投入廟宇彩繪的領域,此一轉折,除了讓畫師們有了另一個發光發亮的舞台外,廟宇彩繪也因為個人的神乎其技,被提升到幾近藝術的層次。

六○年代,台灣經濟起飛促使廟宇愈蓋愈多,市場需求大開的情況下,輩出的藝師,也將一度消失的傳承,重新建構了起來。到今天,許多廟宇的彩繪者,幾乎都與上述的郭家、陳家、潘家、邱家等,不是有直系關係,就是有間接的淵源,至此,亮出師承何人,成了某種不成文的規定,有師承,彷彿就有品質保證一般,反之則否。

「偏偏我就沒有啊!」離開北港的武德宮,我們隨著洪平順來到他生平第一座彩繪,日後又二度、三度重繪的廟宇:雲林縣水林鄉主祭媽祖的順天宮。看著自己新舊交錯的作品,洪平順忽然朝著全廟裡的門神、壁畫、枋粱、斗拱,乃至於天花板的彩繪,念念有詞,一一給打起分數來。

「這個拇指的比例不對,太長了。」「這幅南極仙翁的構圖,是我近幾年最滿意的。」「腰帶的顏色還可以再淡一點。」「袖子的線條更細一些。」……老先生全然旁若無人的表現,令人感到有趣又無奈。

幸好,說累了之後,在我們的再三詢問下,他總算娓娓道來,關於他在廟宇彩繪一途上,「半路」出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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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北港武德宮 ↑ 雲林北港金碧輝煌的武德宮,左右門神王靈官與普化天尊不怒而威畫師洪平順雖是電影廣告看板學徒出身,但自十九歲轉戰廟宇彩繪後累積逾半世紀功力的他,如今是該領域名副其實的「人間國寶」。
回歸平面繪畫 ↑ 近年逐漸淡出廟宇彩繪領域的洪平順,重拾童年興趣回歸平面繪畫。
崇遠堂 ↑ 著名的國家三級古蹟崇遠堂,在洪平順率領弟子們悉心修復下,恢復以往簡約精緻的風華。作為一代彩繪名師,他念茲在茲的心願,是將廟宇彩繪的傳統,繼續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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