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獨具】從廟簷到人間 交趾陶大師林洸沂

撰文/陳世慧(經典雜誌副總編輯)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在一張小長桌前,看著眼前福潤可愛的小豬交趾陶素胚,林洸沂拿起一支小竹篦,來來回回撇了又刮,手勢極輕微地試著讓它的表面更平整。

一開始,他只是受攝影記者之請,想在燒製交趾陶的捏、揉、剪、堆與繪等步驟中,隨意挑一個姿勢拍照就好,但與生俱來的「頂真」個性,還是讓他在面對一個已經做了五十多年、再熟悉不過的動作之際,瞬間專注了起來,陷入一種近乎禪定的狀態。

「我就是很容易專心,特別是對自己有興趣的事。」林洸沂再次抬起頭來,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了。二十多年前,也是類似的情況,他在一次以一千多度的高溫,企圖在實驗爐裡調配出一種新釉色時,因過於忘我,竟造成眼底嚴重灼傷。

「交趾陶講究造型,更重視色澤,視力受損是很可怕的事。」林洸沂說。儘管如此,心有餘悸的他,雖不再虐待自己的眼睛,卻也沒有絲毫的鬆懈。事實上,打從十四歲那一年,家境寬裕的他,因為在上學等車時,無意間看到匠師們在修繕站牌對面的廟宇而被勾引起興趣,捨棄課業而自願當學徒,迄今,年近七十的他,每天都還是朝九晚五,連週末也在工作。

包括從啟蒙老師林萬有那裡出師後,脫離了什麼雜事都要做的學徒生涯,一般人大概就開始接案,過起安逸的生活,林洸沂卻連年藉著參加地方美展以自我提升,完全沒有其他匠師心裡暗存的恐懼:「都是師傅等級的人了,萬一落選,那該有多丟臉啊?!」

三十歲那年,自覺釉色不夠漂亮,無法與舊有廟宇裡的顏色相比,自己就算再怎麼鑽研,還是破解不了那埋藏在釉藥裡面的奧祕,於是乎,在見識過當年另一位名師林添木的用色,驚為天人後,他又再度拜入門下,但求技藝更上層樓。

「交趾陶和其他創作一樣,學無止境。」林洸沂說,因此自從有了現代化的瓦斯窯爐後,他除了自我挑戰,開始製作難度更高、過程中更脆弱易碎的大型造像外,七十年代,當嘉義縣市有些古董商人將廟宇翻修拆除的交趾陶買進後,又放入古董市場上流通,讓交趾陶轉而成為可收藏的藝術品時,無懼創作這件事比「做廟」更艱辛,喜歡接受挑戰的林洸沂,費盡心思,只為熟練於全立體陶作的燒製。

驚人的毅力與努力,讓林洸沂自民國八十年起,以一系列的歷史人物、瓶盤、吉祥古獸與十二生肖等作品,接連獲得民族工藝獎、傳統工藝獎、文藝協會獎章、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等數不清的獎項;在分別接受美國、日本、法國、土耳其和新加坡等國家的邀展後,他更一舉躋身世界舞台,成為台灣在國際間最富盛名的交趾陶名家。

然而,從一名普通匠師,到國家與國際認證的「傳統技藝保存者」,隨著當代社會對於傳統工藝的重視程度下滑,比起自身成就,想辦法讓交趾陶這門工藝延續不墜,是林洸沂更關切的事。

台灣代表性民俗工藝

作為最能代表台灣的民俗工藝之一,交趾陶在台灣的發展,與民間信仰息息相關。清代道光年間,漢人來台的數目與日俱增,一般人心靈信仰之所繫的廟宇,也如雨後春筍般,愈來愈多。

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廟宇建築也不例外。不僅如此,如果有機會到某些以道教為主的宮廟走一趟的話,會發現不管是安置於廟頂簷脊、牆堵,或是廟內的交趾陶,因強調裝飾性,色彩多半鮮豔豐富;而由於廟宇是過去僅有的公眾集會場所以及教化與娛樂中心,在造型上,融合儒、道、釋三種精神的神話角色、教忠教孝的歷史人物,以及吉祥的鳥獸等,更是交趾陶歷久不衰的主題。

最早,負責施作的匠師,多半從中國福建的漳泉與廣東的潮汕兩地,受邀跨海而來;黃淑璥《台海使槎錄》記載:「台南漳泉郊商倡議建水仙宮,廟中亭脊、雕鏤人物花草,備極精巧,皆潮州工匠為之。」

但經過多年的傳承,台灣也逐漸發展出屬於自己的風格與脈絡。

以林洸沂為例,因為恩師林添木是清代著名匠師葉王弟子黃得意的門下,所以也被視為是葉王一派。

「除了講究師承,交趾陶技藝在最盛時,還有所謂的『對台』文化,」談及醞釀自己成長的傳統,林洸沂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解釋,對台是廟宇的主事者,為了避免匠師暗藏一手,沒有把最好的技術拿出來,所以常會把同一間廟宇的工程,發包給不同的單位,希望藉由競爭,創造出最好的作品來。

「對台時,如果兩個陣營同屬一個師門,彼此還有得商量,會先說好各自要創作哪些項目,打算採取怎麼個作法;但要是屬於不同師門,雙方除了會諜對諜,各自派學徒潛入敵營打探進度與策略外,以免做得沒對方好,丟了面子、裡子,有些人甚至還會去找高手,幫忙撐場面。」聊到交趾陶的趣事,留著八字鬍,多數時候外表看來沉穩內斂的林洸沂,忽然間成了個小孩似地,興致勃勃說個不停。

可惜,那樣的盛況,在日治後期的皇民化政策下,日本政府有計畫性地想以神道教取代台灣既有的宗教時,很多廟宇不是遭摧毀就是被合併,許多匠師空有一身武藝,卻失去了發揮的舞台。

林洸沂的第二位師父林添木,就是最好的例子。也長於詩畫的他,被視為同代匠師中最富涵養的第一把交椅;但即使傑出如他,面對不利的大環境,一樣也只能打包行李回老家,做起跟交趾陶毫不相關的麵粉營生。

日本戰敗離台後,總是隨廟宇而興衰的交趾陶,一度得以恢復往日榮光。「那是我入行後的幾十年間,從山裡到海邊,到處都有人請我們去『做廟』。」林洸沂說。此外一如前述,一九八○年間,交趾陶在古董商人的操作下,成為炙手可熱的收藏品,許多匠師在做廟的同時,也相繼投入仿古,以換得豐厚的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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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 ↑ 林洸沂投入交趾陶創作超過半世紀,神話中的玄武在他的捏揉彩繪之下,神情惟妙惟肖,色彩飽滿繽紛。(圖片提供/林洸沂)
修飾素胚表面 ↑ 坐在擺滿各色釉罐的櫃子前,林洸沂手拿小竹篦,以極輕微的手勢,為還處於素胚階段的小豬造型交趾陶修飾表面。
廟簷上的「剪黏」裝飾 ↑ 台南學甲慈濟宮的廟簷上,上層由何金龍製作的「剪黏」裝飾,是道教人物「八仙」;下層的「百忍堂」則是林洸沂仿製葉王失竊舊作的交趾陶新作。百忍堂講述唐代張氏九代同堂,彼此包容而和樂融融的故事。類似的神仙故事或教忠教孝題材,是廟宇裝飾常見主題。
大弟子鄭明展、小弟子林碧堂 ↑ 林洸沂指導大弟子鄭明展(圖右),他們身後是最小弟子林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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