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蘭香透遠

撰文/王思熙

板橋喜畫蘭竹,也擅畫蘭竹,所以他的畫作,蘭竹居多,所獲佳評亦眾。板橋所以喜歡畫蘭,是因為蘭花性幽香遠;喜歡畫竹,是因為竹枝節勁志堅。

這都是古代文人自我標榜和期許的節操與修養。板橋喜歡畫蘭畫竹,或許存在著藉物以明志,藉景以抒情的心緒吧!

通常喜畫蘭,擅畫蘭的人,大多喜種蘭,擅賞蘭。板橋當然也不例外,他愛蘭的馨幽,所以種蘭;愛蘭的脫俗,所以賞蘭。他曾在他自已的畫作《蘭石圖軸》上題識云:

余種蘭數十盆,三春告暮,皆有憔悴思歸之色。因植於太湖石、黃石之間,山之陰,石之縫,既以避日就燥,對吾堂亦不惡也。來年忽發箭數十,挺然,其香味直上,透而遠,乃知物亦各有本性,且系以詩云:「蘭花本是山中草,還向山中種此花;塵世紛紛植盆盎,不如留與伴煙霞。山上蘭花亂如蓬,葉暖花酣氣候濃;出谷送香非不遠,那能送到俗塵中?」此假山耳,尚如此,況真山乎!余畫此幅,葉肥而勁,花皆出葉,蓋山中之蘭,而非盆中之蘭也。

可見板橋種蘭、賞蘭、畫蘭、詠蘭,都有他的主題意識存在。那就是對於蘭葉的清新脫俗,蘭花的清香幽遠,蘭花的婀娜和適性,有著深深的感動和激賞。

板橋認為:蘭花本性幽靜,應長於深山幽谷,峭壁懸崖之中,那種超拔凌空,臨風高傲,才是蘭的冷香本色。對於養蘭於盆,植蘭於室,他認為這都有違蘭花的本性,不是正確的養蘭之道。所以他的詠蘭詩云:

世人只曉愛蘭花,市買盆栽氣味差;
明月清風白雲窟,青山是我外婆家。

在板橋的心目中,香蘭出幽谷是天經地義的事。人工種植,即使用最貴重的花盆,最肥沃的土壤,總會沾有濃濃的塵俗氣,就失去了蘭花的幽靜本性,全無幽蘭的香遠特質了。所以板橋才會為那些蒙塵的盆蘭叫屈,會為脫俗的幽蘭代言:「明月清風白雲窟,青山是我外婆家。」

西元一七五六年,也就是乾隆二十一年,那年板橋已六十四歲了。那年四月,板橋在「移情書屋」作《蘭竹石軸》並題字云:

古人云:「吾人芝蘭之室,久而忘其香。」夫芝蘭入室,室則美矣,芝蘭弗樂也。我願處深山古澗之間,有芝不採,有蘭不掇,各適其天,各全其性。乃為詩曰:「高峰峻壁見芝蘭,竹影遮斜幾片寒;便以乾坤為巨室,老夫高枕臥其間。」

讓芝蘭適其天,全其性,是板橋待蘭的基本態度。但人世間往往事與願違,如果賞蘭必須遠登崇山峻嶺,跋涉懸崖峭壁,才能親炙芝蘭之容,嗅聞芝蘭之香,恐怕難有幾人能一親芝蘭的芳澤了,更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腿無登高之勁的讀書人?因此儘管板橋不樂意看到幽蘭植於盆盎,就像他不願意看到飛鳥被莫豢養於樊籠一樣,但為了賞蘭、畫蘭,他還是不能免俗的養蘭於屋室,種蘭於盆栽。他在詠蘭詩中說:

買塊蘭花是整根,神完力足長兒孫;
莫嫌今歲花開少,還看明春發滿盆。

為了怡情,板橋種蘭;為了明志,板橋畫蘭;為了抒情,板橋詠蘭。他曾自畫、自賞、自詠,沈浸於蘭花的千姿百態之中,而不改其樂。他曾自我解嘲地說,他畫蘭的目的,只在「供人玩好」,不像宋末元初,他的同宗鄭所南「寫蘭蕙每居至高之地,從不著些塵土。」所以他在自己畫的《懸崖蘭》中題詩云:

倒長凌空掛碧天,美人渾似越鞦韆;
金蓮上下隨風轉,露出纖腰已半邊。

這種將蘭花視為天真無邪的絕世佳人,或看做輕披羅紗的出浴貴妃,在板橋的詩文中,時有所見。例如在《瓶蘭》中他寫道:

曉風含露未曾乾,維折晶瓶兩箭蘭;
好似楊妃新浴罷,薄羅裙繫卻君看。

當然,種蘭須有愛心;賞蘭須用真情;畫蘭須有情境,信手拈手,才能渾然天成。板橋以他數十年的畫蘭心得,說出了畫蘭的訣竅:

四筆葉,兩莖花;
莫嫌少,要到家。

雖然懸蘭三五筆,迎風花數莖,沒有爐火純青的繪畫技巧,沒有真情真性的愛蘭、畫蘭的興趣和造詣,恐怕難以畫出蘭花的那種脫俗、飄逸、和傲世獨立的風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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