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遊】荒野之聲 一位踏板旅者的寂靜追尋

撰文.攝影/王洪川

程時間要夠久,里程要夠長,才能讓靈魂染透。」我不知道我的旅程是否夠長夠久?但我的旅程總是牽動另一個新的旅程,盡頭為何?只有擁有過真正旅程的人,才懂得這場旅程何時會停下腳步?

爸,當你在我國中時,給我看絲綢之路的錄影帶時,你就知道:今天我會騎著單車在冰雪中來到這裡。

二○一四年的聖誕節,中午十一點四十七分,溫度零下二十七度,我騎著單車到達了瑞典拉普蘭(Lapland)的北極圈,當我踩進極圈時,我心裡再也止不住這等候七年、與父親的承諾,想大聲呼喊,但眼睛卻無法張開。那一場冰點下的北極圈旅程,終日超過十八小時的黑暗世界,獨自在積雪的森林中,我得以回想這十七年來,我的旅程為何?為何從來沒有停下腳步的想法?

旅程從來不是獨自的,似乎有什麼在引領你?

在自行車變速器與避震器還不發達且少數的年代,我都是騎著摩托車或搭著公車到最後一站,然後徒步或搭便車到達最靠近山的入口或部落。那時,我愛爬山,應該說喜歡到山林裡漫遊,毫無任何企圖地走走晃晃,走到哪就睡到哪。大學時期一次偶然的機會,在新竹的山上認識一位獵人,很好奇地就跟著他去打獵。

常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星期。山上有一股很特別的寧靜氣味,而且即使是夜晚的山中世界,仍深深地吸引著我,很難說清楚那是什麼?但在那寧靜的氛圍中我總是感到特別的自在舒暢。這樣的氣味一直在我的身體裡,即使畢了業在城市中工作,我仍然感受得到,只是它從未真正曝光它的全貌。

我跟大部分的人一樣,夢想過著所願的生活,但也清楚知道,不可能有完全如自己理想的生活與工作。於是省下抱怨的力氣,一到假日就獨自到山林裡。

一天至少超過九個小時的工作時程,卻從來沒有任何成就感,用著有限的生命,去處理毫無效率的工作。在山上,只有自然的世界,安靜且清晰。為了要有更多一點的時間停留在野外,於是我辭掉城市的工作,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訓練自己,獨自登山、騎登山車,學習野外的技術與知識,做好一個野外工作者所需的準備,工作空檔則安排屬於自己的長途旅程。

從開始做了這樣的工作一直到現在,收入雖不如上班時期優渥,但野外旅程的生活讓我的生活需求更精簡,而且做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選擇,離所願的生活更靠近了一些。這樣的改變並不是常人所說的夢想,只是對自己獨一無二的生命旅程負責與記錄罷了。

家人亦曾不解:有固定的工作與收入,為何還選擇離去?去投入一個居無定所,雨季來臨時,一、兩個月可能只有幾千元收入的工作?的確,野外工作並不輕鬆,但也沒有外人想像的恐怖。然而家人所抱持的單一價值觀,固定的工作、收入與作息生活,仍是多數人所理解與接受的。對於山上的一切還是如此陌生,且充斥很多無知的傳說。

我曾在一次年夜飯後,揹起大背包並準備搭夜車上山雪攀,而遭受父親的斥責,當下的他可能還沒察覺到:他在我還是國中時,拿了十三卷日本NHK所拍攝的絲綢之路的錄影帶給我,我用一整夜的時間將十三卷錄影帶看完,那沙漠夕陽的景象已撼動我體內的荒野靈魂。於是,離開上班工作的那一星期,我就騎著自行車奔向那沙漠。

那是我獨自想要去,且用自己力量完成的荒野之旅。

那晚的戈壁灘,我獨自數著一道又一道消逝的流星,不清楚自己未來的路徑是通向何處?但卻堅定地想踏上那樣的路徑。

二○○二年在內蒙與外蒙和俄羅斯接壤的邊境,我誤闖入一個地圖上沒有任何標示的軍事單位,被拘留在一片盡是荒漠的邊境哨所。那一晚,從民宿被帶至哨所的路途上,我毫無思緒,只能仰望夏夜的星斗。「這裡的星空好美……。」這句話卸除了緊繃的敵我意識,讓人相信單車旅程原來是可以如此地單純。

單車旅者所追求毫無國境、自由自在的世界……

我的旅程一直是很安靜的,而我的旅伴也很安靜。從最早開始的徒步健行,單車在後來這二十年的歲月中成為我生活裡主要的移動工具,甚至帶點追尋信仰的色彩伴我走過許多他鄉異域。

獨自走過沙漠,草原,高原,山丘……,從剛開始計畫性的旅行意圖,想做一些讓自己生命有意義的事,到最後,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持續吸引我出走?

英文裡對旅程「trip」有比較清楚的敘述:除了長距離的移動之外,還有一個特別的定義:「Look for something?」

自人群生活疏離是我很嚮往的事,因為我無法接受晚上九點依舊燈火輝煌的世界,旅程中我通常選擇遠離城市。想過一個不被物質困擾的生活,是野外工作幾年下來,和幾次獨自的旅程後的我很肯定的生活內容。但同時又覺得缺乏一張完整的藍圖?似乎還存在什麼?讓我依舊閱讀著地圖上的荒野地帶。

在內蒙的旅程中,一場暴風雨侵襲而來,里程暫時停止在蒙古婆婆所搭的蒙古包旁。我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幾日,在這沒有任何電子產品的世界裡,唯一需要用到電的產品是一台需要塞六顆大電池、收訊不佳的收音機。

世界寂靜到只有風掠過沙韮的輕響,以及羊群的低吟。我不懂如何牧羊?於是一大早,我負責挑著兩個水桶走到五、六百公尺外的一口井取水。這兩桶水是我和蒙古婆婆一家三口一整天的飲用水。

提過一次之後,心想為何要走這麼遠?怎麼不用機器?一些長年在消費思維灌輸下的想法浮現出來。後來我才知道婆婆一家人如何使用這兩桶水:我提回來的水會放在一個較大的容器,要用水的時候,再舀至一個金屬特製的兩層容器裡。

第一層用來洗手、洗臉,同時弄溼一塊乾淨的布,洗完手、臉的水會往下流至下層的容器,這層的容器最後就給狗或其他動物飲用,而那塊被弄溼的布,就拿來擦拭晚餐後的碗,整個過程完全沒浪費任何一滴水。「水會被用完的。」婆婆說。那次之後,我的家裡再也沒有隨便倒掉的水。

我帶著人登山,自己也有過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的念頭,卻未曾好好思索過我到底為何攀登?

二○○四年,我從雲南昆明一路騎到聖母峰的基地營。在基地營幾天的日子裡,碰到眾多的藏族協作與挑夫,正忙著準備新的攀登季。我問其中一位年輕藏族協作:「喜歡做這些工作嗎?」他有點無奈地回答我:「是你們要上去,所以我們才上去。」

我突然發現,自己喜歡做的事卻是某些人為了養家活口,甚至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逼迫自己去做的事……。我很清楚要花費那麼多的人力和攀登費,並不是我喜歡戶外生活的初衷,於是追求數字紀錄的想法,漸漸地在我的旅程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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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久拉山口 ↑ 海拔四千四百七十五公尺的安久拉山口,是二○○四年橫斷西藏旅程中,最容易通過的山口。
瑞士白牙峰 ↑ 二○一三年,和朋友相約攀登瑞士白牙峰。我拖著行李,獨自從日內瓦騎車穿過法國與瑞士的邊境,再於登山口與朋友會合。
避風小屋 ↑ 境內偶有避風小屋,甚至還有壁爐可生火,我也在此獨自度過二○一四最後一夜,迎接二○一五的到來。
瑞典拉普蘭極圈極光 ↑ 二○一四年,首次在瑞典拉普蘭極圈看到極光時,我想起了相關傳說:「想念已逝家人時,極光就會顯現在你眼前。」
紮營冰雪森林 ↑ 森林是我在極圈內最好的紮營處,在此十八小時的黑暗生活,我寫下每日經歷,也得以欣賞冰雪森林裡的一切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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