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奕緯(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天有時，地有氣，才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周禮冬官考工記》
「材美工巧」，是台灣人選購家具的重點，除了對材質有所挑剔外，也對製作工藝十分講究。對於製作家具的木工人來說，在過去，學習木工是為了培養一技之長，養家餬口；而今日的台灣，學習木工則成為了一種業餘活動，學習人數有增無減。
二○○六年，一位退休教授林東陽創立全台第一所木工學校──懷德居，除了培育出不少人才種子外，也讓木工行業在新時代裡，重新被大眾認識。
中午時分，屋外熾熱，但是這所深山學校沒有冷氣，它透過兩側窗戶與風扇對流，就讓這山間小屋透心涼，前後的透明玻璃讓人望見遠方樹木，八十坪的學校滿是木頭清香，學員在德國ULMIA工作台前刨木，老師在一旁示範機具使用並回答學員提問。
學員中，有來自比利時與台灣混血的金髮高中生，也有來自香港到台灣打工換宿的年輕女孩、滿頭銀髮的老先生，更有攝影師、設計系學生、職業婦女等各行各業人士。
懷德居的三位老師，都曾在「天主教私立公東高級工業職業學校」(簡稱公東高工)受過嚴謹木工訓練，也皆升學至台北工專，成為林東陽的學生。
「你面前的磚牆、百葉窗、鋼構建築，是前研究生黃燦陽與我的設計規畫，並由森平房老師與其工班施作而成的，你一定看不出來這裡曾是豬圈，沒有種半棵樹，當年大家聽說我要創辦木工學校，都願意鼎力支持，但只有極少數人相信會成功。」今年七十歲的林東陽，帶我介紹建築外觀，一面說起他與懷德居的故事。
背離體制的林東陽
「先做再說」、「別人不做我來做」，這兩句話是林東陽經常掛在嘴邊的口號，這也顯示出他勇於嘗試、冒險犯難的個性。
林東陽就讀高中時尚未解嚴，當時大眾的言論並不自由，他覺得校刊、社團每年固定形式出版的刊物似乎只是聊備一格，於是林東陽便糾集志同道合的同學，申請前所未見的「青年心聲社」，自籌經費發行《附中學生心聲》月刊，為同學發聲。
此後，林東陽的大半輩子多在外頭闖蕩，十歲就離家在外求學，大學就讀中興森林系，後來獲得公費到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鑽研「家具製造與經營學程」，繞了世界一圈，搬過至少八次家的他，最後來到台北工專的工業設計系家具組任教，滿腔熱血的他，卻被體制內的教學生態澆了一桶冷水。
林東陽首先發現，學校僵化的學分制度，導致每名學生的負擔過重，國外研究所每學期兩、三門課就有做不完的作業了，而國內大學一學期竟然有高達七、八門的課，這間接促使學生馬虎行事，作業總是草草應付。
林東陽在校期間則是出了名的嚴厲，除了有上課十分鐘不進來就鎖門的規定外，也是「當」學生最兇的老師之一。然而他卻是當時全校唯一經常會走上街頭，參加環保社運的老師，並且厭惡校方要求學生上課時由班長口喊起立、敬禮、坐下的規定。他告訴同學：畢業後你們在路上碰到我時，還會打招呼，比起這些形式更重要。
有一天，學校來了名公東高工畢業的保送生森平房，他是世界技能競賽家具木工職類金牌選手，木工技術扎實。
「公東高工的許多老師是我的舊識，他們擔心這名保送生的實作能力雖強，但學科能力極弱，希望我能多加照看他的學習狀況。」林東陽說。
「果不其然，森平房平時考的成績很不理想，但我捨不得這麼好的木工人才可能因此被退學，所以後來特別訂定『森平房條款』，允許期末成績可以自由選擇筆試或實作應考，他這才過關。當初若沒人幫忙，他可能就此失去學習的機會。」林東陽說。
成立全台首座木工學校
林東陽在五十六歲那年，因為厭倦校內體制，決定提早退休。
此時，他欲將收藏近千冊的中外文家具圖書、九十件家具模型，捐贈給學校，然而校方卻予婉拒，林東陽在感到錯愕之餘，並且捨不得物件遭棄置的情況下，他於次年(二○○四年)在林口老家成立一所「家具知識館」，將收藏供大眾賞析，並設置網站撰寫部落格以抒發其志。
「當時的前文建會主委陳郁秀，來到家具知識館參加開幕典禮時，劈頭就說，這樣豐富的館藏，應該要由國家設計中心來做才對吧！」林東陽笑了笑，接著說道，「除此之外，在家具知識館成立之後，首位來借書的，竟然還是一位法國人，日後他也到我們所創辦的木工學校上課。」
一年過後，時值家具知識館週年慶，百名親朋好友前來慶賀，席中，多次有人向林東陽詢問，曾經在部落格發願要成立森林教室的理想，何時實現？於是林東陽立即調查在場的來賓，「誰有意願學做木工的請舉手？不要欺騙老人家唷！」想不到竟有十餘人舉手報名。
林東陽對木友的熱情感到驚訝，但仍理性地請他們擇日再來商討細節，認為這只是他們的一時衝動，結果到了下次碰面，林東陽當場請他們預付五千元四百元訂金時，他們竟全數答應。這時，林東陽才確定大家是想玩真的。
隔幾天，他與常年合作的學生林彥志(現為懷德居老師)，前去豐原拜訪幾位木工機廠家的老闆，希望他們能以成本將木工機台賣給他時，想不到老闆們聽到林東陽創校的理想後，反而表示願意捐贈機台支持，最後林東陽募得十五家不同廠牌的各式機種。
接著他打電話給森平房，與他討論學校的動工事宜，森平房畢業後仍經常與林東陽聯絡，隨即也表示願意協助。
為了感謝各界的幫助，林東陽也在學校穩定運作後開始回饋社會。他在二○○八年成立「懷德居文化基金會」，支持大學生投入家具設計，因此，他甄選設計科系優秀的木工作品，頒發「家具創作新人獎」。
「我們是一片美意，鼓勵創作，卻有同學找人代作作品，使得頒發新人獎的本意被扭曲，加上這是一次性獎項，同學後續是否持續朝向木工創作發展，也不得而知。因此，我們現在改頒『木工學習獎』，每年挑選五、六名有學習熱誠的人，以減免學費的方式，鼓勵他們來懷德居上課。」在體制外的教學比大學來得彈性，林東陽笑說他終於可以嘗試不同的教學實驗了。
林東陽認為，創校是生命的偶然，歷史的必然。二○一五年，日本「秋山木工學校」創辦人秋山利輝，看到台灣竟然也有專為木工而創辦的學校時，在感動之餘，還特別致贈林東陽一句「天命に生きる」(天生註定的使命)。
懷德居創立後，林東陽前後帶領學員六度前往丹麥參訪，他尤其推崇丹麥家具設計師韋格納(Hans J. Wegner)的作品，以實木創作為主的韋格納，與丹麥工房「PP MØBLER」創辦人埃納(Ejnar Pedersen)合作長達半世紀，兩人合作的作品名滿天下，是全球家具人心目中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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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鑿刀在工作台上一字排開，建築系背景的黃凱祺進行家具組裝。
↑ 老師森平房集結學員到帶鋸機旁，講解操作上常見的困難，接著會請學員實地演練操作。
↑ 林東陽坐在林口老家改建的家具知識館，牆上為父親年輕時所寫的對聯及橫幅。十三年來，這裡成為一座培育木工匠師的搖籃。
↑ 對準物件切鋸，並根據切鋸方向，還可分為順、逆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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