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百年驛站」真能重現?

撰文/王思熙

年驛站展風華,偷梁換柱換新瓦;
七星公園驛名掛,百年老樹聽喧嘩。

四月分的新北投可熱鬧了,因為號稱「百年驛站」的新北投舊火車站以嶄新的面貌回娘家了,宣傳搞得轟轟烈烈,人潮也算絡繹,只是「驛站」已新顏換舊貌,缺乏了那分歲月斑痕與古意了。

身為北投人,居住北投近半世紀,乘過並進出北投火車站無計其數。昔日景物歷歷,而依樣畫葫蘆新構完成的所謂新北投「百年驛站」與記憶中的北投火車站差異不小,難以產生熟悉之感,喚起認同之心與懷舊之意。

任何事物都必須經歷無數風霜歲月的累積,才能成就一段難以忘懷的歷史,新北投火車站自然也不例外。打從被拆除的那天起,它就已壽終正寢了,那段輝煌的歷史風華已一去不回了,刻意仿造的驛站亭亭玉立,看不出歲月留痕,說它是「百年驛站」,有點牽強。

「成、住、壞、空」,「生、住、異、滅」,是歷史的過程,也是自然的法則。時間如流水,空間如幻影,壞空的事物已「船過水無痕」了,仿建豈能返魂?「百年驛站」活動儘管辦得熱熱鬧鬧,老北投人的心裡仍然冷冷清清。

新站歡歡喜喜地回娘家了,不遠處的老樹開始愁眉苦臉了,它擔心盤據地面的根鬚被踐踏,擔心錯節的老幹被刻痕,擔心新展的枝芽被折斷,擔心清靜寧謐的日子被打擾,樹木有情,人也應有義,人群經過老樹時,可以景仰它老而彌堅的雄姿,欣賞它挺過風雨的禪韻,千萬不要踐踏它,喧嘩它,否則老樹如若有知,一定會埋怨「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凱達格蘭四百年,對街溫泉博物館;
北投館建隔溪望,綠色建築堪稱王。

從「百年驛站」走過對街,就是新北投公園。公園面積不大,沒有傲人的豔麗景觀,卻有傲人的史跡。北投溫泉博物館、梅園、北投圖書館、凱達格蘭文化館等錯落其間,每個場館都能訴說一頁頁的史詩,一篇篇的故事。

北投溫泉博物館與北投圖書館隔溪相望,建築風格因時空而異,但卻也因為各具風格而相互映輝。溫泉博物館歷史悠久,融入了歐風與日式建築元素,紅磚白牆,木欄灰瓦,色澤鮮明中含古典,型態古典中顯風韻,賞心悅目,讓人駐足。

與溫泉博物館隔溪相望的新北投圖書館,依溪而立,因地制宜,蘊涵著諸多綠色建築的新思想與新觀念,通風採光,室外迴廊,整體建物從地拔起,高低有緻,翠巒藍天,渾然天成,既穩重又沉潛,既雅緻又豪放,匠心獨運,堪稱綠色建築典範。人在館內,坐享風聲、鳥聲與潺潺流水聲,輕聞木香、書香,與淡淡硫磺香,確是靜心閱讀,汲取知識的好去處。

凱達格蘭文化館與新北投公園比鄰而居,館內文物不豐富,卻企圖告訴我們失落已久的歷史真相,它用出土的古老器物告訴人們:北投過去曾是平埔族的安身立命處,是「凱達格蘭」部落的居住繁衍地。只因數百年前漢人來台日增,與平埔族往來日密,文化交流日頻,北投從平埔族的群聚,漸成與漢族雜居了。明鄭時期漢人大量湧入,大幅稀釋了平埔族的人口密度,平埔族漸漸被漢人同化,領地漸漸被漢人據居,導致平埔族銷聲匿跡,不過俗話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歷史還是會返原真相,還是會一點一滴,千真萬確地證明北投曾經是平埔族凱達格蘭部落的領地。

所以「凱達格蘭文化館」展出的不僅是史實,也展出了一個發人深省的啟示,那就是時空不斷更替,民族不斷融合,台灣已不是屬於哪一個民族的台灣,台灣的成就也不是哪個民族或哪一省人的成就。台灣所以被稱為「福爾摩沙」,被稱為「亞洲四小龍」,是所有居住過這塊土地上的每個人流血流汗,共同創造而得的成就。

台灣獨處海上,面對浩瀚海洋,具開闊如海的胸襟,既能歡迎外人從海洋走進來,也能鼓勵島民從海洋走出去。南島語族之所以能遍布南太平洋,就是源於台灣的這種包容寬闊的胸襟與勇敢冒險的精神。台灣雖是蕞爾小島,卻是各民族來來往往的中途站與人文薈萃的集散地,套用現在流行的話題,台灣的歷史是「全球化」歷史的一部分,是人類全球化的縮影,這就是國際人士之所以喜歡台灣,愛護台灣,讚歎台灣的重要原因。倒是居住在台灣的我們,反躬自省,是否逐漸自我宅化了,是否過度分別本省人與外省人了,是否一再強調原住民與非原住民了?

歷史不可逆,只能往前走。台灣是我們安身立命之處,也是禍福與共之地,如何永續發展,締造恢弘未來,是所有台灣人應有的共同目標。現今的台灣宛如一艘航行在驚濤駭浪大洋中的小船,處境本就非常艱險,如果不能和諧相處,存異求同,一旦大浪來襲,恐怕就會有覆船之虞了。「皮之不存,毛將焉覆」的道理人人都懂,影響台灣安危最大的政治人物豈能不深思?操有取決安危之權的台灣人民,面對選票豈能不戒慎?

磺溪聖地稱北投,煙嵐溫泉山谷幽;
水暖洗脂溯日治,石造古橋至今留。

提起新北投,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淡淡的硫磺味道,如果說溫泉造就了北投的風華,那麼北投也讓溫泉名聞於世。日治時期「泡湯」文化鼎盛,官方積極規畫公園與湯館,北投驛站也應運而生。今日以溫泉為名的飯店仍然處處可見,磺溪水暖仍然陣陣飄香,泡湯風氣仍然有增不減。

「地熱谷」過去稱為「地獄谷」,是昔日遊客經常煮蛋的地方,當時高溫泉水處處,遊客步步危機,現在經過整治,人行於矮牆外和地熱區保持一定距離,確保了遊客的安全,但已失去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氣勢了。

北投得天獨厚之處,除了溫泉外,山明水秀,遠山幽谷,含笑春暉,落日晚霞,人人稱道。所以在一九六○年代之初台語電影大行其道時,北投是製片人的外景首選,當時北投幾乎成為「台灣的好萊塢」。

台灣著名導演李行就曾經這樣說過:「當時台語片正流行,許多片子,甚至從頭到尾都是在北投拍的,北投儼然成為台灣的好萊塢。」確實,北投以它獨特風花水月,溫泉煙嬝與秀麗旖旎的自然景觀,獲得影業公司的青睞,拍攝影片不需刻意搭景,不必特別妝點,處處可以入景,景景可以入鏡,鼎盛時期,在北景區就有好幾組劇組工作人員,各司其職同時忙碌著,「人聲蕩蕩,星光閃閃」,盛況可謂空前。在那個年代最賣座也最膾炙人口的《溫泉鄉的吉他》、《王哥柳哥遊台灣》等讓人懷念的台語片,就是在北投拍製完成的。

新北投公園內還有一座石造古橋與圓形噴泉,日治時期建造,至今仍然屹立,不因改朝而灰飛,也不因換代而煙滅,這就是海島文化包容與豁達的可貴之處,也是台灣之所以讓世人肅然起敬的原因。

北投啊!春天來時,
櫻燦桃紅杜鵑繁。
北投啊!夏天來時,
薰風蟬鳴吹面涼。
北投啊!秋天來時,
楓香紅花遍滿山。
北投啊!冬天來時,
青白磺水暖心房。

這是日本文人平田平吾〈北投四季吟〉的詩句,詩人透過淺白的語詞,吟誦當年遊歷北投的四季情懷,詩的情境與意境,自然而貼切。

又如日下峰蓮寫的《北投雜詠》:

長愛磺溪風色真,嗟吾無計養斯身。
水心莫問游鱗樂,泉性能回氣海春。
天籟夜虛猿鳥靜,月潭光照黛鬢新。
方知本有烟霞癖,到此渾忘饑與貧。

又是另一種不同心境,磺溪風色,水心游鱗,夜虛鳥靜,潭光映照,絲黛鬢新,烟霞癖好,渾忘饑貧,北投風光的秀色可餐,令人渾然忘「饑」,詩人的美妙詩句或許可以讓我們參透些許美景的端倪與忘我的禪機。

相較於日本文人的詩詞,清代末年洪以南的〈北投雜詠〉,也有滌塵蕩俗的韻味:

此地有溫泉,浴之氣爽然;
蕩胸忘俗慮,酣夢傲神仙。
身淨如無物,心澄別有天;
松濤應一醉,風詠邁前賢。

「泡湯」文化盛於日治時期,但絕非始自日治時代。洪以南早就有「此地有溫泉,浴之氣爽然,蕩胸忘俗慮,酣夢傲神仙」的詠歎了。又如郁永河的〈北投硫穴〉、梁啟超的〈北投溫泉〉等詩作,都刻記在北投圖書館門前的大理石地面上,有興趣的人,造訪新北投公園時,不妨順道一覽,說不定會有一番與眾不同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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