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世界需要和諧的交響曲

撰文/王思熙

個世界越來越不安靜了。或者更精準地說:這個世界人類的話語聲量越來越大了。」我對朋友說。

朋友反駁道:「你錯了,全球化的趨勢正在加速進行,這個世界的話語應該越來越少才對。有許多弱勢民族的語言,逐漸被淡忘、被取代或根本就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強勢民族的語言;也唯有強勢民族的語言,才能取代弱勢民族的語言。」

「想想古時候,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後,就形成小聚落,每個小聚落,都有屬於它的語言。然後小聚落被兼併為大聚落,強勢的群族併吞了弱勢的族群,強勢族群的語言取代了弱勢族群的語言。大聚落也逐漸被更大的聚落合併,形成了具有規模的國家,官方語言於焉產生了,原始部落語言不見了。所以,這個世界的話語應該是越來越少才對。」

朋友繼續說:「到了殖民主義時代,船堅砲利的歐洲國家憑藉著強大的武力,入侵並殖民北美洲、中南美洲、亞洲、大洋洲,結果使當地原住民飽受殺害與壓制,原住民的語言也逐漸消失了,君不見當今英語是如何成為世界性的語言嗎?」

我說:「我同意您的說法。但我指的不是語言的種類,而是指話語的聲量,是人類表達情意的話語聲量。正是受到全球化與資訊科技化的影響,人類表達情意的話語聲量比過去增加許多了。其中當然包括大眾傳播、小眾傳播、社群傳播與網路傳播、個人傳播與其他各式各樣的訊息傳播。人類話語聲量的增加,除了表示人與人之間的接觸越來越密切,資訊流量越來越頻繁外,也表示人類的活動領域越來越寬廣,人類的勢力越來越強大。許多地區動物與植物的生存領域被侵犯了,蟲鳴鳥叫的聲音減少了,獅吼虎嘯,狼哭狐叫,象呼豹號的盛況不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人類的吵雜聲、怒吼聲、衝殺聲、槍砲聲、哀泣聲、叫罵聲、怨嘆聲,以及種種令人不安的殘暴聲。」

接著我又說:「物理學有所謂的守恆定律,也就是說宇宙的能量是守恆不變的,只是『此消彼長』而已。如果這是對的,那麼世界的聲量也是守恆的,只是人類的聲量取代了其他動物的聲量。人類活動的疆域擴大了,其他動植物的生存範圍就縮小了,人類的聲量變多了,其他動物的聲量就變小了。」

我的朋友似乎也同意了我的說法,他沉默不語了。

其實人類聲量的大幅增加,除了世界人口的急劇增加與活動領域的不斷擴大外,資訊科技與交通工具的日新月異也助長了這種趨勢。例如,現在每個人幾乎已離不開手機,平板電腦,或IPAD了,這些都已成為人類重要的話語平台,尤其手機多功能化後,人類各種表情達意的訊息就已經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了。話語如影隨形,人到了哪裡,話語聲量就到哪裡。

何況現在所謂的社群網站,像臉書、微信、Google、Yahoo、YouTube等等知名或不知名的網站,都以追求資訊與話語的流量為目標。誰的聲量大,誰的訊息數量多,誰就能創造更多更大的產值與影響力。於是在各式各樣的話語平台裡,不乏充滿營利賺錢的商機;充滿意識形態的權謀;充滿歧視的危機與各種爾虞我詐的投機。在機關算盡的話語平台中,究竟有多少是真話,多少是假話;多少是謠言,多少是事實;多少是善意,多少是惡意;多少是道聽塗說,多少是誇大渲染;有多少是刻意造謠,多少是故意毀謗,世人是否能夠明白洞悉與清楚辨別?

自古以來,每個人都有「喜聞人之惡,不喜聞己之惡」的癖好,越是聳人聽聞、越是光怪陸離、越是尖酸刻薄、越是苛責辣嗆、越是背離常情,叛經離道的言論,越能吸引大眾的注意與閱聽,「假做真時真亦假」的情景時有所聞,增添了真假難分,對錯難辨,價值錯亂的變動元素,形成了社會的亂源與亂象。

世界知名的文學家紀伯倫寫了一則有關《青蛙》的故事。故事是這樣講的:
盛夏之際,一隻青蛙對他的伴侶說:「我們的晚歌恐怕打擾了岸上房間裡的人了。」
他的妻子回答說:「可是他們白天裡的談話不也攪擾了我們的清修嗎?」
雄蛙說:「別忘了,我們晚上可能唱得太多了。」
雌蛙回答:「但也別忘了,白天裡他們很多時候也喋喋不休,大喊大叫。」
雄蛙說:「牛蛙用他那上帝禁止的轟鳴,吵得街坊鄰居不得安寧,你覺得如何呢?」
他的妻子又說了:「可是,那些來自岸邊的政治家、生意人、科學家與傳道家等,不也搞得到處都喧囂嘈雜,你又怎麼說啊!」
雄蛙說:「那麼,讓我們做得比那些人類還好吧!我們晚上就安靜的待著,把那些歌都藏在心裡,即使月亮需要我們的旋律,星辰需要我們的韻律。至少讓我們安靜一、兩個晚上,甚至是三個晚上。」
他的妻子說:「好吧!我同意。讓我看看你的寬宏大量能產生什麼結果。」
那天晚上,群蛙們果真都安靜了,第二天晚上也很靜寂,接著第三天晚上也沒有動靜。
說來也奇怪,湖邊住的一位長舌多嘴的婦人第三天下樓吃早餐時,對他的丈夫吼道:「這三天我都沒有睡覺。有蛙在耳邊吵時,我睡得很安穩。一定出什麼事了,蛙們已經三天沒鳴唱了,我都快被失眠折騰瘋了。」
聽了婦人的這些抱怨,雄蛙轉過頭來對他的妻子眨了眨眼睛說:「我們也幾乎被自己的寂靜逼瘋了,不是嗎?」
他的妻子回答說:「是的,暗夜的寂靜太沉重了。現在我明白了,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安寧舒適而停止唱歌,他們非得要用喧囂來填補他們的空虛。」
那天夜裡,月亮就不是白白的為青蛙的旋律而等待了,繁星就不是白白的為青蛙的韻律而等待了。

如同上述的寓言故事一樣,蛙鳴可能非常吵雜,但習以為常的人,仍然睡得甘甜安穩,一旦蛙鳴停止,四周靜寂無聲了,反而失眠難耐。

或許有人會藉此故事,振振有詞地說:「一個民主自由的社會,吵吵鬧鬧是常態,不吵不鬧才是反常。」於是把自由民主定義為吵吵鬧鬧、定義為朝野之間的激烈對立;定義為歧見,雙方輪番上陣,用「不把對方鬥垮鬥臭不善罷休」的咆哮與訴諸暴力的情緒性作為,讓沉默的社會大眾心煩意亂,怨聲載道。

沒有錯,一個民主自由的社會應該是一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社會。但在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社會,更應該彼此尊重,相互包容;用理性的對話,替代霸凌的語言;用真誠的溝通,替代造謠中傷。民主自由不是仇恨衝突的發聲機,不是刻意抹黑,怒目相向,訴諸暴力的利矛與盾牌。一個社會如果淪落到令人寢食難安,謠言滿天飛舞,謾罵隨處可聞,社會當然動盪不安,人心勢必惶恐不斷,這就不是真正的民主自由。這就是故事中雄蛙對雌蛙所說的:「牛蛙用他那上帝禁止的轟鳴,吵得街坊鄰居不得安寧了。」

蟲鳴鳥叫,虎嘯狼嚎,風吹簫瑟,浪擊濤聲,那是大自然的交響曲,是一種天籟,一種引人入勝的詩歌。但人類彼此間的叫罵吵雜聲音就不一樣了,如果人們都能做到「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倒也罷了,最怕的是:半句多的不投機話語演變成「針鋒相對」的難聽罵語,本應冷靜的對話,演變成為相互叫陣的熱吵,這豈是民主自由的真諦。

我們的世界需要的是真正的民主自由,是能讓每個人都有充分抒發心中想法的話語權。但也不要忘記,言論自由既受法律保障,也必須受法律制約。逾越了法治與道德的規範,民主自由一不小心轉身就變為洪水猛獸。這種毫無節制,為所欲為的民主,是假民主;這種不受規範的自由,是假自由。一旦假民主、假自由成為常態,人民會成為犧牲的祭品了,到那時,又豈是一個「苦」字了得。

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需要的是大自然萬物爭鳴的和諧交響曲,不需要人類吵雜不停的爭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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