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再起?】中亞之巔塔吉克 大博奕的高原新棋局

撰文/張翠容(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徐安隆(經典雜誌特約攝影)

是中國人嗎?我叫李安。」一位小子在黑暗的街頭上突然在我面前出現,並且說漢語。我立刻走近旁邊的便利店,靠著那裡的燈光把他看清楚。個子高瘦仍一臉稚氣的塔吉克青年,卷曲的黑髮、深陷的大眼,這種典型的波斯族裔模樣,我在塔吉克到處都可碰到,卻第一次有人用中文名字自我介紹,而且還與台灣導演李安同名。

我正在首都杜尚貝返回酒店的路上,夜晚即使大街也是昏昏暗暗,街燈不多,居民晚飯後愛出來散步,一家大小在街頭上嘻嘻哈哈,白天四十度的熱氣仍在揮發中。李安亦不例外,他騎著自行車兜風,剛好碰上我這位中國人,我當然對他的中文名字和漢語感到好奇。

他很快便向我表白他的困境,原來他自學漢語,過去兩年在廣州打工,於一家酒吧擔任DJ,怎知一個月前回來後,再申請工作簽證延期遲遲沒消息,他問我是否認識中國大使館任何工作人員,可以幫忙他打聽一下。

事實上,塔吉克的經濟主要靠出外打工的勞工支撐,每一個塔吉克家庭總會有成員或親戚在外工作,占全國勞動人口接近一半,他們寄回家的外匯可構成國家國民生產總值(GDP)百分之四十二。

曾是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的塔吉克,往外謀生的塔吉克勞工有九成在俄羅斯,超過百萬之多;次選是哈薩克。至於李安為甚麼改而去中國?他聳聳肩回答說:「這裡到處充斥著大量中國貨,從家用電器到日常用品,衣服鞋襪,都是從中國來的。我自小便對此非常好奇,希望有機會往中國看看,因此自己在網上學起中文來。畢業後當同學紛紛到俄羅斯尋求工作,我則前赴中國。」

李安今年二十六歲,雖能上大學,可是塔吉克嚴重缺乏就業機會,迫著這些有學歷專業的年輕人離鄉背井,當中多少淒酸故事可向誰傾訴?

在這個中亞最小最窮的國家,我所認識的家庭都有一個令我心有戚戚焉的故事,例如堂堂一名醫生,薪酬不足養活一家,竟也跟著大隊抵達莫斯科,幹起衛生間清潔工。

在俄羅斯的中亞外勞,幾乎占據最底層的工種,不少在建築工地賺血汗錢。當地俄羅斯人經常投訴外勞太多,不時為此抗議示威。問題是,即使外勞一夜消失,有本地人願意接手這些我們俗稱的「骯髒工作」(The dirty job)嗎?

信仰的寄託

從杜尚貝開往莫斯科的火車,每星期有兩班,車程需四天。以前每班車都會擠滿懷抱改善生活希望的塔吉克勞工。在夏天,車廂內總是夾雜尿液與汗水的濃烈異味。一位勞工表示,無論是酷熱的夏天還是嚴寒的冬天,即使環境再惡劣,他們都能一一捱過去,只要有一份工作,讓家人有飯吃,可以為弟妹辦個體面的婚禮,他們便心滿意足。

火車隆隆開走,把他們帶離家鄉,同時也把他們的人生交給了命運之神,結局是否如他們所願,真是天曉得。

男丁出遠門之前,其父母家人一般會禱告祈求他們的真主保平安。蘇聯時代伊斯蘭信仰在中亞受打壓,獨立後中亞人民可以自由上清真寺,回復某種程度的伊斯蘭服飾,不過政府還是強調世俗政策,對伊斯蘭教徒仍有諸多限制,女性不可蒙面,男性不可留長鬍子。不過,當生活愈處於艱苦狀況,信仰就愈成為人們的精神支柱。

我從哈薩克走到塔吉克,的確留意到這個現象。在中亞最富裕的哈薩克,信仰變得低調,外人幾乎看不出這是一個以伊斯蘭為主的國家;但一踏進中亞最窮的塔吉克,到處都可看到虔誠的伊斯蘭教徒。

塔吉克人對艱苦特別有忍耐力,可能與曾經經歷數年內戰有關吧。他們雖有抱怨,但不想大變,因為不欲見到國家再陷混亂。當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塔吉克一宣布獨立,國內不同派系之間便發生一場殘酷的內戰,使國家支離破碎,帶來嚴重的人道災難,約有一百萬人避難至鄰國。直至一九九七年,內戰才告平息。

從內戰灰燼中站起來的塔吉克,國家重建長路漫漫。當我走出杜尚貝機場,這個首都城市,看來更像一個簡陋的城鎮,處於低度發展狀態。為何塔吉克獨立以來一直未能發展?內戰這段歷史無疑是個因素。

另一方面,不知是否也與地理環境有關,窒息了塔吉克的發展,崇山峻嶺已占去其土地面積九成,其中有「世界屋脊」之稱的帕米爾高原,它曾是古代中國和地中海各國必經的陸上絲綢之路,留下了不少帝國的神祕痕跡。

有一本書叫《大博弈》(The Great Game),講述十九世紀末英、俄為爭奪正處於沒落中的清政府在中亞的勢力,而開展的角力,他們之間沒有爆發熱戰,都是通過影響當地國家和部族來實現爭奪控制權,大家為此而展開的地理考察,主要就在帕米爾高原。

不過,塔吉克當地人則把貧窮現象直接怪罪執政者。有不少人這樣向我說:「蘇聯時代,我們有工做、有得吃,有福利,生活還算不錯。但獨立後前共黨書記埃莫馬利•拉赫蒙(Emomali Rakhmon)任職總統至今,只顧家族利益,沒有把人民福祉放在心內,弄得我們老百姓一貧如洗。」

以上一番話當然是夜半無人時私語。在公開場合,大家都要歌頌總統。總統肖像到處可見,他被描繪成人民的救星,把國家帶上穩定之路。獨裁的埃莫馬利•拉赫蒙於今年年初,索性把總統一職改為終身制。
記得一名原是專業人士的敘利亞難民向傳媒說,他們的尊嚴早給掉到地中海裡去。為了生存,他們活得像動物。可是,我所認識的塔吉克人,他們總會與難民相比,一樣沒有尊嚴,到處乞求工作。國家向外乞,人民也向外乞。

大批移工失業返國

每當我經過火車站,都愛探頭望一望,那些準備踏上旅程的苦幹勞工們。但聽聞從去年開始,火車站已沒有以前的人潮洶湧,到現在甚至有點冷清,這是由於俄羅斯經過二○一四年吞併克里米亞一役後,受西方制裁,加上油價大幅下滑,其貨幣盧布隨之急速貶值,經濟受嚴重打擊,有不少企業相繼倒閉,外勞首當其衝。

第二天,我與李安再見,談到外勞之路現已阻礙重重,他不無慨嘆地說,俄羅斯經濟大收縮,哈薩克同樣因油價遭受經濟不景氣,再加上近年烏克蘭東部政冶危機,當地大量俄裔居民逃往俄羅斯,與其他外勞激烈搶工作,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最要命的還是俄羅斯最近推出外勞新法例,本來來自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勞工,只需拿所屬國家的身分證,便可自由出入俄羅斯,新例卻迫使那些不是「歐亞經濟聯盟」(EEU)成員的外勞,必須持有國際護照。此外,在入境前還要自費接受考核,內容包括俄語水準、俄國歷史、社會制度等。此外,在工作期間,外勞必須向有關部門繳付月費,未能遵守新例者,一律要被遞解出境。

出外打工的成本和風險大大提高,打工的機會卻又逐步萎縮,大批失去工作的塔吉克勞工無奈回國,而欲前往俄羅斯一試運氣的工人,則無法滿足新例要求,留在家中徬徨終日。

「或許中國是我們的出路。」李安慶幸自己早悉先機,學曉漢語,有點自鳴得意。他表示,他在廣州的酒吧工作月薪接近一萬人民幣。盧布在貶之際,人民幣過去一直在漲。

李安把臉挨過來,問:「可是,中國今年遲遲不給我更新工作簽證,是否因為世界各地最近發生多場恐襲有關,而我又是來自穆斯林國家?」

其後他帶我探訪剛從莫斯科失業回來的朋友瓦利‧伊斯薩古羅夫(Wali Ishankulov)。瓦利所居住的社區聚集了一群無所事事的男士,他們在聊天,或下棋,又或創作一些小遊戲作樂。在李安幫忙翻譯下,得知他們又是另一批從俄國回來的失業者,這樣的景象各社區都可看到;附近的清真寺多了不少信徒,禱告聲特別響亮,似在控訴。

瓦利告訴我,這些失業勞工中,有些準備回俄羅斯再碰運氣,有些被遞解者計畫弄個假護照偷往莫斯科,有些打算往別的地方,但有些卻認為出國成本太大,倒不如暫時留在塔吉克另想辦法。

其後瓦利給我看他所創作的別緻泥娃娃,泥娃娃身上都印有中國字,他只會售給學校作孩子的中文教材,這是他希望能打開的一條就業機會,他還期待可以運到中國,試試是否有市場。

「當你貧窮時,那你更需要有創意。現在,中國已成為塔吉克最大的投資者;隨著新絲路政策的推進,在塔吉克的中國企業多了,大家開始認為學中文,有前途。」瓦利滔滔而談,他不是普通的農村勞工,他與李安一樣,同是大學畢業生。

我玩著這些泥娃娃,沒錯,即使沒有新絲路政策,中國在塔吉克的投資一直有增無減。在蘇聯時代,特別是中蘇交惡後,中塔兩國邊境亦遭關閉,繼而邊境界線出現紛爭。原本古代最頻繁活躍的絲路停頓下來,這對塔吉克經濟不無影響,而塔吉克給納入蘇聯單一經濟計畫中,被分配集中生產棉花和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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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克共和國小檔案】

  • 首都:杜尚貝 Dushanbe
  • 最大城市:國土面積:143,100平方公里
  • 人口總數:8,480,000人(2015年)
  • 官方語言:塔吉克語、俄語
  • 經濟數據(資料來源/世界銀行2015年)
    • 國內生產總值(GDP):78.53億美元
    • 人均GDP:926美元
    • GDP年成長率:4.2%
    • 天然資源占GDP百分比:1.79%
  • 中塔雙邊貿易(2015年1-11月)
    • 中塔雙邊貿易額:31.75億美元
    • 中國對塔出口額:20.56億美元
    • 塔對中國出口額:11.19億美元

慶祝納粹德國對蘇正式簽訂投降書 ↑ 蘇聯時期老兵齊聚杜尚貝,慶祝納粹德國對蘇正式簽訂投降書的勝利日。
雅格諾比人 ↑ 雅格諾比(Yaghnobi)孩童在村莊廢墟間嬉戲。雅格諾比人為塔國西部的少數民族,七○年代為加強棉花農場勞動力,許多族人遭強制遷徙。
中國捐贈的公車 ↑ 首都杜尚貝,一輛中國捐贈的公車搭載平民往來市區各地。中國影響力無處不在,也逐漸改變塔吉克人的日常。
帕米爾高原牧地 ↑ 帕米爾高原上一處牧地,一戶吉爾吉斯家庭及他們的羊群在夏天時移動到國界彼端。
中國製品 ↑ 帕米爾高原上接近中塔邊界處,一位老者騎著犛牛返家,他手裡拿著的、要給孫兒的學步玩具車,應即是中國製品。
增產報國 ↑ 粟特州北部一處杏園裡的農家合影。從蘇聯時期延續至今,「增產報國」會受到表揚,大家庭在塔國相當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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