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誰能當個明白人?

撰文/王思熙

西班牙有一幅畫。

那幅畫描寫的是人的一生,有如必須走過一座驚險的橋。橋的兩端雲霧迷濛,真是所謂的「雲深不知處」,每個人都是從不可知的地方來,向不可知的地方去。

橋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洞,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淵谷。走在橋面上,有的人中途跌倒;有的人被擠失足,墜入深淵;有的人因為不堪疲累,忍受不了痛苦而自己跳下橋,自盡身亡。

這幅畫要傳達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要告訴我們:「生與死,是生命的兩端。生前是空虛、迷暗;死後也是迷暗、空虛,誰能知生從何來;死往何去?」

但人生必須走過這聯繫著生與死兩端的迷暗且難測難知的橋,這座人生橋上的兩側是巨豁深淵,稍一失足,就會粉身碎骨,難能生還。

更糟的是,在這座驚險萬分的人生橋上,到處充斥著坑坑洞洞,到處布滿了陷阱,所以有人誤踏坑洞而顛仆倒下;有人誤入陷阱而掙扎難拔;有人因競爭激烈,相互排擠而被擠出橋面,墜入深淵;有人則因忍受不了橋上人心的險惡與沿途諸多的苦厄而自絕於橋面。

這幅「人生危橋」名畫的意境,不僅是藝術的,也是哲學的;不僅是哲學的,更是每個人一生的真實寫照。

唐代詩人陳子昂有一首《登幽州台歌》的詩寫道: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自古以來詩人都是多愁善感的,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成不了詩人。陳子昂的這首《登幽州台歌》,有感於天地之大與時間之長,面對人生的短暫與渺小不免長吁短嘆。慨嘆之極,也就不免潸然淚下了。

像陳子昂這樣喟嘆人生短暫的詩文,中外古今皆有。例如屠格涅夫的小說,曾寫下這麼一個故事:

冬夜,一個皇帝和他的戰士,圍坐在一間屋子裡,屋內燃燒著火爐。突然,一隻小鳥從打開著的窗戶飛進來,又從另一個窗戶飛出去。皇帝說:「這鳥好像世上的人,從黑暗處飛進來,又向黑暗處飛出去,溫暖與光明是短暫的啊!」

這位皇帝的感慨之言,正是我們一生的具體描述。所謂「人生苦短,來日無多。」如何走過這短暫的人生險橋,正是每個人應有的課題。

佛教禪宗裡,有這麼一個公案:
五祖法演禪師上堂云:山僧昨日入城,見一棚傀儡,不免近前看。或見端嚴奇特,或見醜陋不堪。動轉行止,青黃赤白,一一見了。仔細看時,原來青布幔裡有人。山僧忍俊不禁,乃問:「長史高姓?」他道:「老和尚看便了,問甚麼姓?」大眾,山僧被他一問,直得無言可對,無理可伸,還有人為山僧道得麼?

唐宋以來,禪僧都會用類比的方式,或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故事,來點化眾生的無明與執著,戳破眾生的偏見與傲慢。至於是不是能夠見效,就要看眾生的根基與悟性了。

五祖法演知道眾生根淺機小,如果說些真如本性等的抽象名詞或意念,不僅不能幫助他們去粘解縛,反而徒增他們的困惑,所以才說了上述的故事。

故事的大意是說:有一天,五祖法演禪師對僧眾說:昨天我進到城裡,聽見鼓聲鑼聲喧囂,走進人群中一看,原來是正上演一場傀儡戲,台上十多個木偶,個個栩栩如生。有的相貌莊嚴俊美,服飾奇麗,特別好看;有的衣衫破舊,愁眉苦臉,相當醜陋。但這些木偶轉動自如,能走能停,能前能後,能說能唱,能笑能哭,而且青黃赤白,各種顏色都有。我正看得仔細入神,津津有味時,突然看見青色的布幔晃動了一下,法演禪師揭開布幔一看,原來後面有人用雙手操弄著木偶身上的絲線,口中模擬出各種不同的聲音。

木偶在戲台上栩栩如生,原來是幕後有人操控,法演禪師恍然大悟,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他問操控木偶的人說:「請問先生貴姓?」

那人回答說:「老和尚,你只管看吧!何必問什麼姓呢?」我被那人一說,啞口無言了。現在,各位誰能替我回答這個問題呢?

這則禪宗的故事,要說的是:「我們正是戲棚上的那些木偶,木偶不論穿著華麗貴氣,位高權重;或穿著青衫白布,貧賤位卑;不論是帝王將相,或是販夫走卒,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們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其實都是虛幻不實的,都是受青幔幕後的人所牽動的。

法演禪師想知道操弄木偶者的姓名,操弄木偶的人卻直截了當地回答說:「你只管看,問什麼姓!」這裡所說的「姓」,就是「心性」的暗示與比喻,一般人是很難理解的。真如本性是不受操弄的,是如如不動,不隨風起舞的,當然不會像木偶一樣。

肯‧羅賓森爵士是著名的大學教授,他的《談為什麼學校扼殺了創意力》演說,吸引了超過二千六百萬人次點閱。他的演說之所以成功,就是巧妙地結合趣聞、故事和幽默,鋪陳出直搗主題的精采論述。他懂得如何讓聽眾在笑聲中進行反思與省悟,例如他說:

最近我聽到一個很棒的故事,我超愛講這個故事。

一個小女孩上畫畫課,她六歲,坐在教室後面。
老師說這個小女孩上課幾乎都不專心,但這堂畫畫課她倒很認真。老師在一旁看得入迷了,她走向小女孩問她:「妳在畫什麼?」
小女孩回答:「我在畫上帝。」
老師說:「可是沒有人知道上帝長甚麼樣子呀!」
小女孩接著說:「他們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小女孩有創意,其實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創意,可惜都被社群鄉民或其他有權有勢的人束縛左右了,人人都變成了五祖法演禪師口中的傀儡,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羅賓森爵士說:「在我的經驗中,教授有個古怪的特色,他們住在自己的腦袋裡,而且還偏向一邊。住在腦袋裡的他們跟身體是脫離的,實際上真的是如此。他們往下看自己的身體,把它當成一種運送頭部的工具,不是嗎?他們靠身體把腦袋送進會議室。」

羅賓森講的沒有錯,但他沒有講出真正的實情。實情是:住在腦袋裡的每個人,其實他們所住的腦袋有許多部分,甚至所有部分都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幾乎所有世人的腦袋都相互摻雜著別人的腦袋,甚至全然接受別人的腦袋。這就是為什麼「人云亦云」的可怕;為什麼「道聽塗說」的可怕;為什麼社群網路酸民鄉民的可怕;為什麼電視上指東道西名嘴的可怕。當每一個人的腦袋都成了別人的腦袋,當今世上又有誰能當個明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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