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食餐桌】野菜復興 原民飲食哲學的啟示

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攝影)

是小葉灰藋,拿來炒或煮湯都很好吃喔!」「這是鵝兒腸,味道像苜蓿芽,做生菜沙拉最好。」「這是細葉碎米薺,蠻珍貴的,吃起來有點嗆,是我們阿美族的哇沙米!」

蘇秀蓮在農場隨意採擷,指尖彷彿有魔法,信手拈來「點草成菜」──菜畦四周圍的蔓蔓野草,忽然間每一株都發亮了,不只有了名姓,還有滋有味。

整個山野都是我的餐桌

在野菜的世界裡,出身城市的我突然覺得自己有如愚鈍文盲,瞬間落入《百年孤寂》書中「世界太新,許多事物都沒有名字,必須用手去指」的蠻荒狀態。而眼前的阿美族之女,則渾身散發著通曉自然奧祕的智者之光,優雅地領著我們走向「文明」。

這裡是花蓮光復的馬太鞍,是野菜豐饒之地;萬物勃發的春天,亦是野菜繁茂之時。阿美族向來被稱為「吃草的民族」,個個深諳野菜精妙。天時地利人和,精采絕倫的野菜風景遂在我們面前華麗展開。

蘇秀蓮指著一株雜草,「這個,你們叫昭和草,我們叫昭和菜。」是草是菜,端看你用何種角度看待,就如同「野蠻」或「文明」,從無絕對定義。

一般農園總是視草如仇,欲除之而後快,然而這個邦查農場沒有「草」,因為滿地都是「菜」。在我們餐桌上熟悉的萵苣、茼蒿等蔬菜,與各式野菜在田裡和諧共生;蘇秀蓮就用主流蔬菜搭配幾種野菜,包裝成蔬菜箱,宅配到都市人家裡。她解說,野菜很適合做有機,因為它環境適應力強、不怕病蟲害,有些野菜氣味重、蟲子不愛,故長在一般葉菜中間還可發揮忌避作用。野菜粗放,營養價值卻高,縱使有些野菜滋味較苦、口感特殊,仍有不少重視健康的族群趨之若鶩。

「野菜的好處就是可以持續採收,採過以後它又再長新葉,不像一般的菜,整株拔起就沒有了。」同在馬太鞍經營有機農場的柯春伎,每個週末都帶著自家的野菜和雜糧到台北的水花園農民市集擺攤,深深感受到野菜的市場潛力。

柯春伎發現都市人很愛嘗鮮,對野菜的接受度其實頗高,「像這個紫背菜,有個客人只要看到就會全部買下。」她的攤位依著四時節令呈現出多采多姿的菜蔬風景,總能吸引人好奇駐足,這使得以推廣野菜為使命的她,甘願每週長途奔波而不以為苦。

尋常人家的三餐,幾乎一年到頭都有高麗菜、小白菜、青江菜。大規模經濟栽培、肥料與農藥的使用,讓許多蔬菜得以跨越季節的限制。四時常備雖然方便,卻也抹除了食物原本攜帶的自然資訊,削弱了「季節限定」的企盼心情。

身體裡彷彿內建著「節令野菜時鐘」的阿美族人,則是時時刻刻跟隨大自然的韻律同步活著。春日遲遲,打從農曆年後,滴答、滴答,預設的「箭筍」鬧鈴就迫不及待要響起。但今年春天反常地冷,所有作物的腳步都慢了,更加令人懸心掛念、垂涎欲滴:第一批箭筍,到底出來了沒?

連續幾天的雨後,春筍該冒出土了吧?我們跟著柯春伎和她母親驅車前往海岸山脈上的箭竹園,做今年的首次探勘。母女兩人腳穿雨鞋,一手拿彎刀,一手提著紅綠藍條紋茄芷袋,迅捷穿梭在細密的箭竹林中,眼光如鷹隼般銳利掃視著地面。

「有了!」雜草落葉間,一支瘦長的青綠幼筍鑽出地表,得仔細瞧才能發現。「大概到保力達或米酒瓶長度,就可以採了。」柯春伎笑咪咪道。她說這園子完全採放任管理,不用任何農藥肥料,一整年就只有收成季節才過來。有些農園為求產量會施化肥,筍子會更肥,卻少了香味。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花東的阿美族就開始「全民箭筍運動」,家家戶戶忙著採箭筍、剝筍籜,而旅客們在花蓮的台九線上,沿路可見賣箭筍的攤位。春日限定的箭筍,價格不菲,象徵著一年一度的豐收,辛苦之中洋溢歡樂,如同清苦又甘美的箭筍滋味。

「箭筍是上天對阿美族最好的賞賜。」在花蓮長住快二十年、O’rip生活旅人工作室總策畫黃啟瑞,稱這個時節為美好的「箭筍時光」。到了夏天,主角換成「阿巴魯」(麵包果,另稱「巴吉魯」),秋天是芒草心,冬天則是葉類野菜最繁盛之時。

立足於山海之間的「邦查」(Pangcah,阿美族自稱),就這樣謙卑又慧黠地採集於自然,餐桌上盡是天地菁華的集錦,菜單永遠當令,隨四時流轉悠然變幻。

味覺圖譜超展開

黃啟瑞從前即以阿美族的植物人文學作為論文題目,「仔細解讀這野菜系統,就會發現它是一幅拼圖,阿美族認知中的食物所形成的味覺光譜,包容性非常地強。」

譬如昭和草,其實是日本人引進的救荒野草,當時以飛機大量散布種子,故別名「飛機菜」。又如翼豆、輪胎苦瓜(紅茄),還有這幾年才有的赤道櫻草,皆非台灣原生植物,卻都很快地被收納到阿美族的飲食系統之中。

根據野菜達人吳雪月的統計,阿美族常用野菜約有兩百多種,遍布山野海崖,有些在漢人看來著實匪夷所思:整株布滿了尖刺的黃藤,去除厚皮的髓心是待客珍饈、祭典聖品;雨後地上冒出的葛仙米藻,灰暗軟爛卻有美名「情人的眼淚」;葉緣如刃易割傷人的五節芒,在阿美族的食物濾鏡下,只見剝皮後白嫩可口的芒草心。

「植物一旦進入阿美族的餐桌,便不會被排除掉。」黃啟瑞認為,這是阿美族與生俱來寬宏大度的民族性所致。

「禮失求諸野,野菜便是。」作家劉克襄曾在《失落的蔬果》一書中慨嘆野菜的起落與覆滅,盼望保存發揚野菜的多樣性。如今想要尋找系統性又活躍的野菜文化,專家就是阿美族。

其實許多野菜過去在漢人社會頗占一席之地,譬如龍葵,閩南人稱之為「烏籽仔菜」或「烏甜仔菜」、客家人稱「紐草」或「烏度子」,曾是鄉間處處可見的野菜,在物資貧乏年代餵養著窮苦農家。隨著社會進步,這類不夠順口的菜逐漸退居次要,只有長者還念舊吃它,或是在菜價高時填補空缺。

但在阿美族的飲食中,龍葵可是野菜湯裡舉足輕重的要角。吉拉卡樣假日廚房的女主人吾兀兒,記憶裡就有著一鍋難忘的龍葵野菜湯,牽動著她族群認同的坎坷歷程。

年少時的吾兀兒,「只要便當盒裡面有野菜,我就不吃,如果是高麗菜,我才帶便當,因為我覺得高麗菜是很高級的蔬菜。」不想當原住民,吾兀兒努力改變自己的口音,決心離家五百里。

遠走他鄉數年後,矛盾糾結的身心卻慢慢出現不平衡的狀態。有一次吾兀兒回到部落,奶奶為她煮了一鍋龍葵野菜湯,「喝到那口湯,我哭了,原來我就是龍葵,為什麼我不願意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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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心 ↑ 阿美族婦女盧秀貞正在去除黃藤表面的尖刺,割取中間的嫩莖,也就是藤心,煮湯甚美味。木質化的部分剖成藤條,可編織成堅固的生活器具。
芒草心 ↑ 桃園大溪撒烏瓦知部落的居民,到城郊荒地採集芒草心。漢人文化視構樹與芒草為開墾障礙,在阿美族眼中卻是盤中珍饈。
紅藜 ↑ 屏東青葉部落賴立誠種植紅藜,為傳統原民作物加值。
春筍 ↑ 阿美族婦女蔡秀妹在箭竹林中尋找新生春筍。胸懷自然,無為而無不為,原住民族的耕作與飲食哲學,處處值得當代社會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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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則 留言

  1. 阿照 說:

    請問「假海馬齒」有人列入清單嗎?

juliatsai93 發表迴響 取消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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