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不是所有的鮮花都能成為果實

撰文/王思熙

朝有一位才華洋溢的詩人,名叫劉希夷。他雖然不像李白、杜甫、白居易那麼有名,但卻也寫下不少膾炙人口的詩篇,千百年來,後人傳誦不已。

他最為人知的詩篇之一是《代悲白頭吟》,詩篇從落花的隨風飄零拉開序幕,感嘆時光的易逝與生命的無常,對生與死,死與生的來來去去,花開花謝,春去秋來的時節更替,興起了紅顏白頭,歲月留痕的感傷,字字觸動人心,句句暈染了詩人的濃濃哀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一位年輕貌美的洛陽女子,目睹桃李花落,聯想到自己的青春難留,引發了一連串的嘆息感傷。她看到洛陽城東邊的桃李花,曾經開得那麼美麗燦爛,但曾幾何時,奼紫嫣紅的豔麗花朵,轉眼間顏色黯淡了,花蕊枯萎了,凋零的花朵隨風飄去,不知遠颺何方,花落誰家。此景此情,多愁善感的洛陽女子嘆息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想到自己將來如果青春不再,是否也會像桃李花落那樣隨風飄逝呢?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時空交錯,歲月留痕,空留嘆息。花謝花開,人老不能重來。明年繁花可以再度盛放,但曾經在此賞花的人兒又會往哪裡去呢?時光易逝,造化弄人,即使常青如松柏,在時間的催化下,也會枝枯葉黃,根腐幹頹,變成了乾枯的薪柴;美好的桑田在時間的推移與空間的變動下,也會變成了波濤浩渺的滄海。難怪詩人要感嘆地說: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不錯,古人不能再度出現洛陽城東賞花了,但今人依然面對著當年吹落群芳的強風。花開似錦,年年都相同,但賞花的人卻年年不一樣啊!同是唐代詩人崔護的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詩人總是帶著無限的感傷。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哪一個白髮人,不都是過去英姿挺拔,意氣風發的紅顏美少年?哪一個風霜滿面,鳩形雞皮的老婦,過去不都是笑靨正甜,姿態嬌嬈的美少女?「人間公平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這是生命的常態,所以詩人寄語「花月正春風」的紅顏美少年們,在享受生命的風華時,對那些也曾經英姿煥發,現在已白髮鵠面的老人家,應心生敬畏,心存感恩,因為他們為年輕人示現了生命的縮影,說出了人生的結局。

也是唐代詩人劉禹錫,在《烏衣巷》詩作中曾寫下這樣的詩句:

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

秦淮河畔,朱雀橋邊,野草依舊翠綠,野花依舊盛開,夕陽依舊映紅了烏衣巷口,威赫一時的王謝府邸門前車水馬龍的景象不再了,畫棟雕梁,華堂庭園,斑駁荒頹了。王謝華堂,顯赫不再,但當年曾經穿梭於王謝堂前的燕子,如今依然飛進了現在已成尋常百姓家的屋檐下。眼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生命的無奈,世事的無常,往事如煙,名與利,權與勢又何嘗不是鏡花水月,虛幻無常呢?

曾聽過這麼一個故事,大意是說:有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對那些飽經風霜,行動遲緩,白髮雞皮的老人經常嗤之以鼻,露出輕蔑表情與不肖的態度。

一天,這位年輕人和他的父親一起到公園散步。年輕人順手摘了一朵鮮花,對著他的父親說:「爸爸!我們年輕人就像這朵鮮花,洋溢著生命的活力,你們老年人,風燭殘年,體弱多病,怎能和年輕人相比呢?」

父親聽了兒子這番話,只是沉默,當他經過販賣部時,順便買了一包核桃,並從中取出一顆放在手掌上,對著兒子說:「孩子,你剛才的比喻沒有錯,如果你是鮮花,我就是這顆乾皺的果實。不過事實告訴我們,鮮花總喜歡把光鮮亮麗的生命炫耀在外表的花瓣上,而果實卻願意把愛凝結成種子,把它藏在核心內部的深處。」

年輕人還是不服氣說:「要是沒有鮮花,哪來的果實呢?」

父親哈哈大笑說:「是啊!所有的果實都曾經是鮮花,然而,卻不是所有的鮮花都能夠成為果實。」

這位父親說得一點都沒有錯,生命從出生到老死,從成長到頹敗,不知道要經過多少的困頓與挫折,多少的風霜與錘鍊,並不是所有的新芽都能成為嫩葉;不是所有的嫩葉都能成為綠枝;不是所有的綠枝都能孕育出花蕾;不是所有的花蕾都能開成鮮花;不是所有的鮮花都能結成果實;不是所有的果實都能成為善的種子;不是所有善的種子都能成為嶄新生命的愛的源頭。

因為生命生生不息,所以必須不斷地老去。固然「坐見落花長嘆息」的感傷難免,但也應該認清生命生生不息的本質與意義。人生難得今已得,不論是風華正茂的紅顏美少年,或是形枯影衰的皓首老人,是否都應該時時自我惕勵,告誡自己不能成為生命生生不息中的焦芽敗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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