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趙中麒(經典雜誌撰述)
二○一四年三月迄今，短短半年，包含台灣，國際上接連發生五起機毀人亡的空難事件，包括馬來西亞航空MH370號班機三月八日不明原因墜落南印度洋；馬航MH017號班機七月十七日在烏克蘭遭反抗軍擊落；阿爾及利亞航空AH5017號班機七月十四日墜毀馬利共和國；復興航空GE222號班機在七月二十日於颱風的暴雨中墜落澎湖；伊朗塞帕罕航空公司一架小型客機八月十日在首都德黑蘭一處住宅區墜毀。
雖然不是每次失事都導因飛行安全管理漏洞，但因本國籍航空公司是這連串「機瘟事件」的「當事人」，引起社會、飛航界要求政府重新檢視飛安管理的聲浪。此次復興空難的正機師是陸軍輕航隊退役飛官，社會對空難的記憶也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軍航轉民航」的飛安文化中，「民航界過度依賴退役飛官」再次成為被檢討的飛安議題之一。
成也飛官、敗也飛官？
除長榮以外，國內民航公司成立時，都必須協助國家執行軍事任務。例如，華航和復興就曾協助美軍載運物資至越南和印尼。加上國共對峙下，政府管制航空事業，「一九八七年『開放天空』以前，國內民航機師來源的唯一管道就是軍航飛行員轉任，其中又以空軍為壓倒性絕對多數。」開南科技大學航空管理學系助理教授、同時也是行政院飛安會調查委員的盧衍良解釋道。
如果機師是航空業的骨幹，幾乎可說，退役飛官支撐起台灣民航業的開創與發展。只是，曾飛過幻象2000的現役空軍少校張自立(化名)表示，運輸和偵查機的飛行技巧和觀念可能類似民航機，戰鬥、轟炸機乃至陸軍輕航機的駕駛方式迥異於民航機。退役前所擅長的軍機種類不同，進入航空公司該如何訓練？
目前在一間飛行學校擔任飛行教官的前民航機飛行員陳正忠(化名)說：「以前航空公司新進機師的訓練，都是直接上線駕駛某一型的飛機，由身為教官的正駕駛在旁教導如何起降、如何操作駕駛桿，就像師父帶徒弟一樣。」因為軍方論資排輩的文化，曾為空服員的開南大學航空管理學系副教授許悅玲甚至告訴我：「當時沒有什麼SOP，教官有一句話，『我就是標準』。」「不過，千萬不要以為只有軍轉民是這樣子。」陳正忠補充：「華航自一九九二年開始自己培訓機師，我是那時候才進入華航接受培訓，一樣是師父帶徒弟、直接上線學怎麼駕駛特定機型的飛機。面對正機師的錯誤飛行時，同樣不敢指正。」
「台美斷交前，因為台美有軍事合作協定，台灣飛行員會去美國受訓。他們良好的外語能力讓他們能學到最新飛行技術。台美斷交後入伍的飛行員，全部由『洋訓變土訓』，大約一九九○年代，他們退伍轉入民航後，就變成民航業中比較弱的一環。」陳正忠回憶道。
一九九○年代的幾次飛機嚴重失事，似可說明軍方文化在民航界曾經造成的不良影響：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日，復興航空從台北飛澎湖的GE510A號無載人班機，偏離航道於桃園龜山墜毀；一九九四年，華航發生二百六十四人死亡的名古屋空難，一九九八年，又發生奪去二百零二條生命的大園空難。
其中的名古屋空難，引起社會對空軍文化主宰華航航務的批判聲浪。華航特聘德國航空公司的顧問前來整頓，把所有操作程序手冊化。但「別的航空公司，都會把同樣機型曾發生過的空難事故，列為訓練與考核的內容，我們呢？不把這個事件當成教材，同樣機型、同樣摔機模式在大園又發生一次，」望著書架上一排曾經駕駛過的飛機模型，曾任職於華航逾二十年的退休飛行教官王毅志(化名)娓娓道出這段歷史：「連德國人都說，拜託，你們華航夠了吧，就憤而辭職了。之後，華航痛定思過，把在長榮擔任波音767機隊總機師的周育森請來，因為他也是退役飛官，知道怎麼整頓長久以來軍方的老大心態。」
於一九八九年成立的長榮，是台灣政府開放天空政策下的產物。「受日本教育的創辦人張榮發，把全日空(All Nippon Airways)細緻訓練與考核機師的企業文化搬來長榮。周育森到華航後，也以長榮的標準要求華航機師：每隔一段時間便考核機師的基礎學能以及和國際航空界的溝通能力。」王毅志說道。陳正忠進一步補充：「僅二○○一到二○○二年間，華航就淘汰約五十多位死守過時飛行觀念的機師。」因為軍方文化普遍存在民航界，對華航的批判聲浪，也間接影響其他航空公司的航務改革，陳正忠回憶：「一九九八年左右，民航界引進架橋訓練(bridge training)的考核概念，所有被錄取的機師都要接受以特定機型的模擬機訓練，再經過模擬機考試合格，才能上線飛行。另外，現在，民航飛行員每半年要上模擬機訓練，並接受考核。如果複訓超過規定次數無法過關，就會被開除。」甚至，王毅志指出：「為表示對飛行安全的慎重，某機型的正機師，若被指派飛另一個機型，因為機型不同，操作的SOP也有不同，就會被降為副機師，即使他的飛行時數足夠擔任正駕駛一職。」
因此，面對媒體仍把「軍轉民」這個老梗拿出來指責退役飛官，陳正忠不平道：「台灣飛行員總數約兩千三百人，已經跳槽到其他外籍航空公司的三百多人中，一半是退役飛官。如果軍轉民機師真的這樣糟糕，外國公司為什麼要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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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來西亞航空由阿姆斯特丹飛往吉隆坡的MH17號班機，在烏克蘭近俄羅斯邊境，遭烏克蘭親俄反抗軍誤擊落墜毀。(圖片/達志影像)
↑ 一架高雄飛往馬公的復興航空班機，因重飛失敗迫降在湖西鄉西溪村。鑑識人員駐守現場採集殘骸，盡力為家屬拼湊事件全貌。(圖片/慈濟基金會)
↑ 民航機師每半年須接受模擬機的訓練與考核，考核不過就會面臨開除命運。過去軍轉民機師以駕駛軍機心態飛民航機的情形已不復見。(圖片/長榮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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