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田哲榮(經典雜誌編輯)
攝影/徐安隆(經典雜誌攝影)
二仁溪，可以寫意，可以寫實。倘若自寫意的情懷發想，它便翩翩化身為英文老歌《Moon River》的具象化；若以寫實的筆觸勾勒，汙染嚴重的它，曾是環保人士眼中「台灣的黑龍江」。
全長約六十一公里的二仁溪，是高雄縣、台南縣、台南市間的界河。自高雄縣內門鄉發源後，二仁溪沿途流經田寮、阿蓮、湖內、茄萣，以及台南縣歸仁、仁德等鄉，最後在台南市最南邊的灣裡地區，以及高雄縣茄萣鄉的白砂崙地區之間，流入台灣海峽。
相較於其他知名的台灣大河，二仁溪或許談不上家喻戶曉，但是在台灣的早期發展史與近代環保史上，卻始終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早在台灣還是化外之島的十六、十七世紀，二仁溪即已承擔起渡海來台先民們的生計，以魚蝦餵養、以河水灌溉農田，陪他們走過好長一段篳路藍縷的歲月。
時至今日，物換星移。走訪二仁溪，有種猶如閱讀一本精采的科幻小說之感。上游篇章「月世界」，銘誌的是人類在惡地中逆境求生的故事；下游河岸邊堆棧的「太空包」裡，則裹藏著一篇篇可歌可泣的煉金史詩。
車行在二仁溪上游流域，高雄內門與台南左鎮之間，一座一座尖銳嶙峋、寸草不生的岩峰，映入眼簾。在泛稱「月世界」的此處，地貌彷若月球，唯一把人拉回「地球表面」的，是崎嶇地表間錯落的農地：畸零的芭樂、龍眼、香蕉、芒果園。
地質構造上，二仁溪上游屬於低矮的丘陵地形，主要岩層為第三紀上新世的卓蘭層，大多由砂岩、粉砂岩、頁岩以及泥岩組成。
由於泥岩層的顆粒細小、質地疏鬆且透水性低，容易遭受雨水沖蝕；加上土質不利植物生長，因此遍地童山濯濯，形成台灣最著名的惡地(bad land，又稱白堊土)地形區。
二仁溪的主流，大致上以田寮鄉的崗山頭為平地與山地的分野，此河段有發達的曲流地形，以及環流丘、牛軛湖等地理景觀。正由於此地地形複雜，自清朝開始，二仁溪上游數度成為民間反官勢力集結、藏匿的大本營。
上游惡山構築反清基地
南台灣歷史上，最著名的四起民間抗官起義事件，全都發源於二仁溪的上游流域，包括：清康熙年間的蔡機功事件、朱一貴事件；雍正年間的吳福生、商大概事件；以及乾隆年間的黃教事件。而這當中，造成官方最大震撼的，絕對非朱一貴事件莫屬。
內門南海紫竹寺主任委員林明政，帶我們來到當年朱一貴養鴨的地點──今內門鄉鴨母寮一帶，遙想當年。「康熙年間，朱一貴就在這裡藉二仁溪水養鴨為生。」林明政站在戴著斗笠的朱一貴石像旁，訴說著朱一貴豪邁的俠義個性。
「一七二一年，朱一貴因為無法忍受地方政府橫徵暴斂，於是招徠數千民兵，打算揭竿起義、推翻滿清。」誰也沒想到，這群烏合之眾竟勢如破竹，一路循二仁溪流域而下、最後大敗官軍攻進府城，迫使文武官員撤離台灣、逃往澎湖。
俗話說時勢造英雄，但在這裡，若說「地」勢造英雄也不無幾分道理，若非二仁溪上游不適農作、鞭長莫及，朱一貴或許早轉行農耕，而非養鴨，「鴨母王」的稱號恐怕也不會留名青史了。
「內門山坡地多，加上缺水，二仁溪有雨才有水可供灌溉，若種稻一年頂多只能一穫，不符合栽種成本。」在當地土生土長、現服務於內門鄉公所的鞏先生無奈地說，「儘管興築土堤將雨水蓄積於農塘，農耕仍舊不易，居民因此多從事畜牧，甚或往其他副業發展。」
因此，內門鄉的畜牧歷史源遠流長，從朱一貴養鴨，到近代轉養豬、雞，畜牧產業始終是當地居民主要收入來源之一。長年下來，畜牧汙水終究成為二仁溪上游主要的汙染源。一九七○年代全盛時期，當地養豬戶多達一百多家，牲口的排遺導致二仁溪上游汙臭和優養化。
「由於畜牧汙染河水嚴重，每逢枯水期，二仁溪必定積滿穢物、臭到不行，一九六五年時，前鄉長黃承城極力說服政府興建越域引水工程，引楠梓仙溪的水來『沖洗』河道。」投入文史調查三十年餘的羅漢門文史尋根工作室負責人陳聰賢蹙眉表示。
言下之意，如今的二仁溪上游已延伸至楠梓仙溪？換句話說，若真要追究起來，楠梓仙溪的源頭才是二仁溪的源頭？
答案：是也不是。「楠梓仙溪的水並非每天源源不絕地引流，供水完全視二仁溪的豐枯情況而定，平均一週才引取一次，」熱愛文史的陳聰賢突然話鋒一轉，「說起這引水的隧道，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原來這條建於日治時代、全長約一點五公里的東埔隧道，本來就是為了「引水」而興建，差別僅在於當時是為了提供岡山地區足夠的灌溉水源，不料工程設計不當而無法正常運作。
空蕩的隧道於是被旗山糖廠接收，在架設鐵道後預計用來運輸甘蔗，不料卻又因隧道過長、火車廢氣無法排出而作罷。這一波三折的不堪用，終於在一九六六年畫下句點。經過高雄縣政府的重新設計，原設在旗山鎮圓潭仔的進水口，向上移至杉林鄉，楠梓仙溪水在流過暗黑的甬道後匯入二仁溪，終於一圓日本工程師八田榮作昔日的未竟之志。
聽聞我們的溯源任務後，陳聰賢搖搖頭、面露難色，「二仁溪水自古即源於雨水，沒有恆定的地下湧泉，有雨則有水，沒雨則河道乾涸。不過根據資料及地圖，發源地應該在台南南化與高雄內門交界的長寮埔分水嶺一帶。」
趁著颱風甫過、溪溝有水，陳聰賢驅車帶領我們去覓源，經過與當地民眾的相互討論，終於在東經120度46分44秒、北緯22度98分49秒處，發現步行可及最接近的源頭位置。據陳聰賢研判，這裡應該就是二仁溪本流最上游的汲水窪，只見其被嶙峋的白堊土岩壁環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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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仁溪流域及源頭】
早在一六二○年代的荷治時期，荷人所繪製台灣地圖中，就已出現二仁溪的身影。當時響應荷人號召，赴台投入開墾事業的大陸沿海居民，冒險乘船橫渡黑水溝，抵二仁溪下游開始墾荒闢地、深耕易耨。而更早之先，十七世紀以前的二仁溪河口一帶，原是平埔族、魯凱族、布農族人的居住地。
明鄭時期，相較於其他河川，二仁溪憑藉著鄰近台灣政治權力核心──府城台南的優勢，更是當「仁」不讓地在台灣歷史舞台上發光發熱。在荒湮蔓草道路不便的年代，先民依循這條天然水路上溯，往上游拓墾，最遠到達二仁溪的發源地──今高雄縣內門鄉的分水嶺地區。曾短暫推翻清朝、自立為王的「鴨母王」朱一貴，起義前就是在內門鄉以二仁溪水養鴨為生。
一九七○年代以後，二仁溪下游遭受嚴重的廢五金熔鍊業汙染；一九八六年，甚至爆發震驚國際的「綠牡蠣事件」，銅離子含量超過國家標準值四十倍之多，毒性驚人。當時有「台灣黑龍江」稱號的二仁溪，在經過政府民間齊力整治後，如今不再惡臭逼人，甚至有魚類優游其間，環保與生態復育成效卓著。
- 發源地：高雄縣內門鄉木柵村分水嶺
東經120度46分44秒；北緯22度98分49秒- 主流長度：61公里
- 入海口：台南市灣裡與高雄縣茄萣鄉白砂崙之間
- 主要支流：三爺溪、港尾溝溪、深坑子溪、龜洞溪、松子腳溪
- 流域面積：356平方公里
- 流經地區：
高雄縣：內門鄉、旗山鎮、路竹鄉、阿蓮鄉、田寮鄉、湖內鄉、茄萣鄉
台南縣：關廟鄉、永康市、仁德鄉、歸仁鄉、龍崎鄉
台南市- 年平均降雨量：約1,850公釐
- 年平均逕流量：5,300萬立方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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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仁溪上游流經台灣著名的惡地地形區，俗稱「月世界」的地貌由砂岩、粉砂岩、頁岩和泥岩所組成，質地疏鬆不適農耕。
↑ 台南市灣裡地區，曾是廢五金回收業重鎮，業者自廢料中篩選出堪用金屬變賣。為了去除表面髒汙，舊金屬直接以二仁溪水淘洗乾淨，也是河水汙染的原因之一。(攝影/賴春標)
↑ 因近海漁獲量日減，部分漁民也會在二仁溪河口撒網捕魚。官民聯手整治後的二仁溪，已見烏魚洄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