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陳弘岱(經典雜誌攝影)
隆冬寒霧中，滿園嫩白的梨花綻放，畫面柔美浪漫如詩。舊曆年才剛過，梨農們便紛紛上工了，花海中手起刀落，剪枝、接穗，動作迅速嫻熟，展現出農家特有的從容韻律。
眼前這一幕田園詩，正是台灣農業綠色奇蹟的極致展現。或許你不知道，這些土生土長的橫山梨樹，每年開的，是遠從日本渡海而來的梨花。
這裡是台中東勢，高接梨的發源地。梨農孫昌楙正剪去梨樹枝條，接上從日本進口的新興梨花苞，而已經開花的是兩週前接的豐水梨，同樣來自日本。
平地種高山梨，副熱帶栽溫帶梨，台灣樹長日本梨，這完全打破自然法則、神乎其技的農法，可能令國外農民瞠目結舌。但對台灣果農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天馬行空的創意，加上追根究柢的實作，「水果王國」這張金字招牌，就這樣一步步地打造出來。
不過，令人訝異的是，追溯台灣果樹史，原生果樹其實非常稀少，只有胡桃、野梨、獼猴桃等野果。如今琳瑯滿目的鮮果大觀，其實是數百年來移民持續引進改良而成。荷蘭人從東南亞帶來芒果、蓮霧、釋迦；漢人從故鄉攜入柑桔、荔枝、龍眼；日本人則匯集南北，在高山上種起水梨、蘋果、水蜜桃等溫帶果樹，又從南洋引入不少熱帶果樹在南部試種。
國民政府來台後，又組團至世界各地蒐集果樹品種。根據調查，這六十多年來，台灣水果從九十七種增加到兩百四十八種。不論來自哪裡的水果，在這塊兼容並蓄的島嶼上，總能生根茁壯，結實累累。
二○一二年，台灣果樹種植面積約十九萬公頃，產值七百九十一億元，遠高於蔬菜、稻米和花卉等其他農耕產品。這年國人每人平均吃下一百二十六公斤水果(稻米也才四十六公斤)，攝取量遙遙領先世界各國。若說台灣人是水果養大的，一點都不為過。
然水果王國的盛名，如今卻面臨重重考驗。揮之不去的病蟲害、極端天候與全球暖化、節節上漲的成本，以及愈來愈多的進口水果，在在挑戰著果農的意志。種種變因導致內銷常供需失衡，外銷又長年積弱不振，小島上豐產的果子，竟時常成為最甜蜜的負荷。
農藥：毒藥或靈丹？
蔬果農藥殘留，始終是民眾最關注的食安焦點。但高溫多溼的台灣，病菌害蟲猖獗，農民認為不用農藥根本難有收成，尤其是香甜的水果，要做有機，更是難上加難。
「那次噴完藥，我爸就吐了，我則是直冒冷汗。趕到醫院，醫生用光照我們兩人的瞳孔，都沒有反應，」在台中摩天嶺種植甜柿的黃昭智，談起當年農藥中毒的經驗，餘悸猶存。
那是豐收的一年。但當父子兩人一起躺在病床上，黃昭智方驚覺自己是用健康換取金錢。那次他們噴的農藥叫「萬靈水」，正式名稱為「納乃得」(Methomyl)，是無色無味、效果卓著的殺蟲劑，被歸類為劇毒農藥。
「農藥像糖果，一刀兩刃，」黃昭智說，農民對農藥的依賴很深，認識卻很淺。「農民沒幾個真正懂農藥的，都是聽農藥行的。」莫怪許多農藥行招牌上，經常寫著「植物醫生」幾個大字，等著農民為作物掛病號。
中毒事件後，黃昭智改朝完全不施藥的自然農法邁進，卻收成大減。三年來，他除了面臨經濟壓力，親友不斷勸他「還俗」，是更沈重的心理壓力。
農藥，真的是「萬靈水」嗎？一位果樹專家回憶，三十多年前，種芒果每年只需噴三次藥，現在每年要噴二十幾次。如果農藥真是靈藥，為何使用量不減反增？
過度施藥，不僅威脅消費者與農人的健康，其他生物也飽受牽連。當今台灣水果產業發展出許多匪夷所思的技術，例如每到芒果開花期，農民就要養蒼蠅來幫忙授粉；而釋迦開花更是累人，需以人工授粉，農民每每挑燈夜戰。背後原因之一，便是授粉昆蟲早因過度用藥而銳減。
授粉昆蟲當中最關鍵的角色，當屬蜜蜂。尤其對於授粉方能結果的瓜果類經濟作物，蜜蜂的重要性更不言可喻。
二○○六年起，歐美地區陸續發生蜜蜂大量離奇消失或死亡事件，即「蜂群崩潰症候群」(CCD)。近年諸多研究指出，此現象可能與新型尼古丁農藥有關。此類農藥會傷害昆蟲神經系統，蜜蜂接觸後不會馬上死亡，卻會產生異常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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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冬至到雨水，是寄接梨穗的關鍵期，關乎一年成敗。
↑ 黃家珍是最早在台灣種植甜柿的第一批果農，因受兒子黃昭智的友善栽培理念影響，將農藥用量減半，柿子外型與品質依然亮麗優異。(攝影/安培淂)
↑ 為研究農藥對蜜蜂的影響，台大生物產業機電工程系與台大昆蟲系合作，在蜂箱入口裝設紅外線攝影機，監控蜜蜂的進出行為。
↑ 種荔枝的農藥用量頗為可觀，但高雄有機農民王瑞榮對荔枝樹噴的則是自製的水果酵素。酵素可做肥料，特殊氣味也能趨避害蟲。
↑ 早期台灣的西瓜味薄、籽多，經育種家陳文郁畢生奉獻，才變得甜蜜少籽。他生前儘管年事已高，仍堅持親自選育西瓜。
↑ 百寶箱打開，濃濃果香瀰漫。凌晨三點半，台中果菜市場的拍賣鐘響起，急促熱絡的喊價聲，象徵著台灣農產的豐沛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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