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分和合】甦醒在衝突之地 前南斯拉夫分裂之三科索沃篇

撰文/張子午(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張雍(經典雜誌特約攝影)

索沃北部的城市——米特羅維察(Mitrovica),像深深刺進手指、拔不出來的竹屑,為整個地區傳來陣陣刺痛。

這是一座分裂的城市,賽爾維亞人與阿爾巴尼亞人分居伊巴爾(Ibar)河北南兩岸,老死不相往來。但不像以色列築起高牆隔絕巴勒斯坦人,而是橫跨河上的橋——本當是連結與交流的載體,弔詭地隔離兩個族群。

「你是外國人,走過去沒問題,我是絕對不走的。」菲利浦苦笑著說。今年剛要升大四的他,一生中僅去過河的南岸三次。「我沒有任何阿爾巴尼亞朋友,這邊的一切都和對岸沒有關係。」他補充道。

最遙遠的橋

一排半人高的土堆像戰地工事般擋住橋的入口,若不是菲利浦再三保證,無論如何我都不覺得可以走上去。他口中的「對岸」,是科索沃大部分「國民」——阿爾巴尼亞人——的區域,「這邊」則是賽爾維亞人死守的家園。

土牆在三年前築起,而在過去十幾年來,兩岸青少年互扔石頭、各有傷亡的報復性攻擊、各自的巡守隊在橋邊巡邏等零星衝突不斷。

小心翼翼走上土堆旁的人行步道,大白天下,像是來到另一個空間,沒有人車聲的橋面安靜異常,聯合國科索沃特派團(UNMIK)、北約科索沃維和部隊(KFOR)的軍車與全副武裝士兵像紀念碑一般,佇立在橋中央以及南側阿爾巴尼亞人的區域。跟基隆河濱公園彩虹橋差不多的距離,是當地人到達不了的彼岸,最遙遠的橋。

一九九九年北約介入,結束科索沃戰爭,成千上萬被賽爾維亞軍隊驅離的阿爾巴尼亞人回到科索沃,並進而在二○○八年成為世界上最新獨立的國家,但是科索沃北部賽爾維亞人居多的區域,卻爭議與衝突不斷。

直到現在,賽爾維亞仍聲稱擁有此地的主權。二○一一年時科索沃警察進入北邊,試圖直接掌控邊界,當地賽爾維亞人則以路障阻擋與石塊回擊,形成新一輪的民族衝突。

街上的塗鴉到處是大大的一三八九字樣與中世紀戰士如天使的身影,當地人以這個賽爾維亞人民心中永遠的痛與驕傲,來宣示死守「自己」土地的決心。

難以想像,超過六世紀的歷史仍鮮活地存在人們的心中,對於身在首都貝爾格勒的賽爾維亞人而言,科索沃是遙遠的精神原鄉,但對米特羅維察的同胞來說,這裡是真實存在的家園,他們就在這段歷史中間呼吸著。

「柯索沃戰役是每個塞爾維亞人的一部分,尤其現在經濟情況很不好,許多年輕人更是從這段歷史中尋求慰藉。」菲利浦說。「雖敗猶榮」,是我們耳熟能詳也會遇到的情況,可是世界上大概找不出其他民族將這樣的精神推到如此極致。

但是,形勢比人強,由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凱瑟琳艾希頓(Catherine Ashton)居間協調多次的賽爾維亞/科索沃談判,最終於四月十九日在布魯塞爾獲得「歷史性」的進展,自始至終堅決不承認科索沃獨立的賽爾維亞,破天荒地接受了許多妥協的條件,試圖步向雙邊關係「正常化」。

牌桌上的籌碼

可想而知,一切皆是為了加入歐盟。

其中一項重大妥協,就包括米特羅維察的地位。直到現在,它還是直接屬於賽爾維亞,享有中央的補助以及所有與賽爾維亞人等同的保障。但根據新的布魯塞爾協定,米特羅維察即將脫離賽爾維亞,成為科索沃的一部分,僅由當地塞族人自治。承認科索沃中央政府的主權,形同間接承認科索沃的獨立地位。

這裡的人們覺得徹底被出賣了,瞬間明白自己成了歐盟牌桌上的籌碼。雖然可以有自己的行政、警察等管理系統,但他們的中央政府已不是賽爾維亞的貝爾格勒,而是科索沃的普里什蒂納,「比如法院體系,我們雖然有地方法院,但最高法院卻是阿爾巴尼亞人的,叫我們如何能相信未來的公平公正?」科索沃賽爾維亞民族議會發言人尼哥耶維奇(Rade Negojevic)說。

「就像你手邊的這隻錄音筆,我說我們來達成協議,我分機器你分電池如何?」他激動地舉例,就像自己的東西活生生被別人搶走,荒謬至極,絕不能退讓半步。

「媒體傳達出去的訊息,好像大眾都已接受此協議,無視我們真正住在這裡居民的聲音,從我出生至今,從沒見過這等荒謬的事。」在南斯拉夫時代就擔任政治記者,並無懼與共黨高層衝撞的他,對當今媒體昧於「真相」感到十分氣憤。

初抵北邊的城市時,就發現旅館內不時有三三兩兩扛著攝影器材的男子進進出出,直到經過一群人簇擁的街道外,經我一問,菲利普才猛然想起什麼似地說,「我差點忘了,你來的時機真巧,現在總理正在裡面和我們的地方政府官員座談。因為當地居民都不滿布魯塞爾協定,他來這邊試圖溝通說服。」

聽說昨天還是大太陽,現在淒風苦雨,氣溫降到十度以下,河北邊的城市凝重地傾聽自己的未來,並奮力頑抗。

街道另一頭,人們圍著咖啡館外的電視聚精會神地觀看會談的實況轉播,「你棄我們的同胞、任由我們的兄弟姐妹(在異族人中)流血!」菲利浦為我翻譯著當地政治人物激昂的言語,全世界的政治人物,在需要的場合,都不吝於展現優異的煽動力。

「老實說,不管我們怎麼不情願,十幾年過去了,這協議對我們已經是最好的時機。它不完美,但我們沒有別的路了。」菲利浦說。

「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再看到賽爾維亞人重回到科索沃的土地上,我們保證不會報復阿爾巴尼亞人。」尼哥耶維奇說。

在無奈與憤懣之間,在屈服現實與熱血攻心之間,在年輕人與老一輩人之間,北米特羅維察像是一座遺落在時間與地理邊緣的城,不安地擺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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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索沃小檔案】

  • 獨立狀況:曾為前南斯拉夫兩個自治省之一,自治權在1989年被取消,引發主要族群阿爾巴尼亞人不滿。1999年塞爾維亞大舉鎮壓獨立運動,導致成千上萬平民流離失所,引發國際關注,美國及北約以轟炸介入,迫使塞爾維亞停戰。2008年總理塔奇單方面宣布脫離塞爾維亞獨立,成為南斯拉夫解體後第七個國家。
  • 面積:10,908平方公里
  • 首都:普里什蒂納
  • 人口與種族:173萬人,阿爾巴尼亞人占93%,塞爾維亞人占3%。
  • 宗教:大部分阿爾巴尼亞人信仰伊斯蘭教,但普遍世俗化,塞爾維亞人信仰東正教。
  • 經濟:國內生產總值GDP為64.52億美元,人均GDP為3001美元,排名世界第144,多為小規模的家庭式工商業,失業率高達40%。

兩族群的分界線 ↑ 兩位塞爾維亞族民眾眺望伊巴爾河南岸的阿爾巴尼亞族區,這條橫貫米特羅維察的河,也是兩族群的分界線。
佩奇的修道院 ↑ 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文化搖籃,佩奇的修道院為最神聖核心。
不忘戰火無情 ↑ 遺留的車輛殘骸,要人不忘戰火無情,普里卡茲居民展開新生活,蓋起新房舍。
掃雷任務 ↑ 地雷與未爆彈是戰爭留給科索沃的龐大「遺產」,HALO基金會的成員持續在科索沃中部的杜赫進行掃雷任務。
普里茲倫 ↑ 科索沃南部的普里茲倫曾是中世紀塞爾維亞王國首都,被土耳其人征服後,大批阿爾巴尼亞人移入,就此埋下族群衝突的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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