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南地竹兮北地木

撰文/王思熙

有僧曾問洞山守初禪師:「如何是佛?」
洞山回答:「麻三斤。」

這則公案,引起歷代參禪者的議論。有人說禪師應機施教,洞山說那話時,正好是在倉庫下秤麻,所以就順口說「麻三斤。」

有人說:洞山刻意要避開這個「不可說,不可說」的問題,所以就以「問東答西」的方式暗示問這問題的人。

有人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人人都有佛性,問的人本身就是佛,所以洞山才答「麻三斤。」

像這種在句中求法,語中覓悟的參悟方式,圓悟禪師不客氣地嚴厲批評說:「參到彌勒下生也未夢見在。」他認為言語只是載道之器,如果不知古人的心意,只管在句中求,那就會「喪身失命」。禪師的一言一句,像殺人刀、活人劍。若論殺,卻不傷一毫;若論活,卻會喪身失命。但究竟是殺人刀,還是活人劍,其中微妙玄旨,只有靠禪者們內心的契合,所以說「向上一路,千聖不傳」。若對禪師的言句硬要從語句中去尋,無異「如猿捉影」,徒勞無功。

雲竇禪師頌這則公案說:
金鳥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鱉盲龜入空谷。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咦!

不頌還好,這一頌又要讓人墜入迷霧中。雪竇用這樣抽象的文字,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麼「玄旨」呢?

雪竇說:「金鳥急、玉兔速」, 就是說日往月來,總是急急忙忙地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不為人喜,不為人憂,不為人快,不為人慢,這是一種自然的法則,是極其平常的事情,知道了,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善應何曾有輕觸」,則是從「本體」來解釋日出月沒的現象與事實。一般人總以為「如斯觸,如斯應」,「觸」與「應」之間固然存有著一定的因果關係,但「觸」與「應」各有本質,這個本質是如如不動的,不因「觸」才有「應」的本質,也不因不「觸」而失去「應」的能力,更不因輕觸而變小「應」的作用;或因「重扣」而增大了「應」的功能,所以對於「善應」的東西,不論你「輕觸」或「重扣」,它「應」的本質都是不變的。

佛性本來人人具有,又何須問,何須求呢?既然禪僧已經問洞山了,就像如鐘在扣,如谷受響,大小隨應,洞山不得不格外小心了。

但是如果從洞山話頭的字裡行間,與從字裡行間所指的事務表象去了解洞山的心意的話,恐怕會「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因此雪竇才說:「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鱉盲龜入空谷。」

要了解洞山「麻三斤」的心意,有必要從洞山參禪悟道的背景說起。

洞山初參雲門文偃禪師時,雲門問:「你最近離開什麼地方?」

洞山說:「渣渡」。

雲門又問:「你夏天在何處度過的?」

洞山回答:「在湖南的報慈寺。」

雲門問:「什麼時候離開那裡?」

洞山說:「八月二十五。」

問答到這裡,雲門不客氣地對洞山說:「棒打你三頓。到禪堂參悟去!」

洞山怏怏然。到了晚上,洞山忍不住進入雲門的房間,問雲門:「不知我白天回答什麼地方出錯?」

雲問說:「飯袋子,江西、湖南,就這麼去了嗎?」

洞山聽了,豁然大悟,說:「我以後要在無人煙的地方,搭建個小住所,不蓄一粒米,不種一莖菜,要常接待往來的十方大善知識,儘量為他們抽釘拔楔,摘掉他們那已戴了油膩膩的帽子,脫掉他們的油臭布衫,讓他們灑灑落落地,作個無事的人。」

洞山從雲門禪師處得到啟發,獲得開悟。雖然他答「麻三斤」,但並不希望聽的人,墜入「麻三斤」的物質層面做工夫。

雪竇在頌偈裡頭又繼續說:「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自古以來,對雲竇的這段話,也有許多不同見解。

有人說「花簇簇,錦簇簇」是指棺材頭邊畫的花草,這又誤解了洞山的意思了。花開花謝,是物的天性,何必去牽強附會呢?這種自然界的生態現象,也如同「竹子生長在南方,麻木生長在北方」一樣,如果還要曲解成「麻是孝服,竹是孝杖」,那就越走越遠,千差萬錯了。

至於「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是雪竇的結語,他引用了長慶慧稜禪師和宣州剌史陸亙的故事:

陸亙作宣州觀察使,參南泉禪師,後來南泉禪師遷化,陸亙大夫聞喪趕到寺裡祭悼,並在靈前呵呵大笑。寺院的院主對陸亙此舉非常不滿,說:「先師和你有師資之義,現在先師遷化,你不僅不哭,還要大笑,真是豈有此理!」

陸亙說:「你能把要哭的理由說出來,我就哭。」

院主無話可對,就在這時候陸亙嚎啕大哭起來,並說:「蒼天!蒼天,先師去世遠矣。」

後來長慶慧稜禪師知道了說:「大夫合笑不合哭。」

在陸亙眼中,南泉禪師雖然遷化了,但遷化的只是有形的身體,無形的精神教化,並未因此而遷化。南泉的精神與禪風,如果弟子們都能「長相左右」,持續發揚光大,那麼南泉又哪裡有遷化呢?陸亙的一笑一哭,隱含著深意。說到這裡,雪竇不禁要「咦!」一聲,希望這聲能夠喚起參禪者的覺醒。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相關文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 必要欄位標記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