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是一座島嶼，自成一體；每個人都是那廣袤大陸的一部分。如果海浪沖刷掉一個土塊，歐洲就少了一點。……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問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敲響。」
──約翰‧唐恩(John Donne)，《祈禱文集》
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撰述)
今年春夏交際，SARS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蔓延中國大陸、香港、台灣、加拿大、越南等地，其餘世界各國也莫不人人自危。當人類極盡所能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從發展都市直到想將世界凝聚成一個地球村，人類的共同命運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密程度。這段英國詩人約翰唐恩所寫的小詩，正對人類的共同命運作了最嚴峻的闡釋。
也許只有出現前所未見的新興傳染病，才能在人人自豪於科技發達、交通便利、文明成就斐然的今天，叫人類心驚膽戰。
人類催生了疫病
有史以來，死於傳染病的人數便一直高於戰爭和飢荒。考古學家在古埃及的木乃伊身上，發現天花的瘢痕。直到二○○二年，全球仍有百分之三十一的人是因傳染病而死亡。面對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新病毒，人類數萬年前手無寸鐵的徬徨模樣，突然故態復萌。
而弔詭的是，這些新傳染病的發生，正與人類的文明進展有莫大的關聯。這一切得從人類文明演化之初說起。
依據麥克尼爾(W. H. McNeill)在《瘟疫與人》一書中所提出的「微寄生」與「巨寄生」的論點，「寄生」原本就是地球生態界的自然現象之一。病毒、細菌等微生物寄生在動植物或人體以獲取宿主的能量，而身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則發展出權力與武力的概念而互相「寄生」──例如佃農之於地主，百姓之於君王。
因此，地球生命的延續，可視為各式各樣寄生模式之間的精密平衡。毫不起眼的微生物是地球上數量最龐大的居民，而人類則是地球上最具改變環境力量的獨特生物。微生物與人類之間的「交互作用」──以仇視微生物的說法是「戰爭」，可以說從來沒有停止過。
演化之初的人類，在整個生態界的生物平衡網絡之中，應該還算是稱職的一員。以狩獵或採集為生的人，與其他的掠食者如獅子、老虎，並沒有什麼兩樣。人和微生物的關係，也與微生物和獅子或是獅子和人的關係一樣，都是生態平衡網絡的一部分。
或許人類偶爾也會因某些微生物而生病甚至死亡，但是並不至於影響到整個族群的健康。在人類的起源地非洲，某些種族至今仍然與自然界維持著這份複雜精妙的平衡。
農業興起，可說是人類文明史的濫觴。公元前一萬年到八千五百年左右，人類史上第一個農民出現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出現了第一把用黏土作成的鐮刀。定居在肥沃月彎的人類開始開墾出農田，馴化了野生小麥的同時，也馴化了自己。而歐亞大陸上盛產的牛、羊、馬、豬等哺乳動物，也逐漸被人類馴化為家畜，畜牧業隨之興起。
農牧業的安定生活型態導致人口急速增加，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能力也與日俱增。麥克尼爾認為，自此之後，人類便一直處在「危害舊有的自然平衡」的位置上，總能在很短時間內克服自然的限制，以開發從前無法到手的資源，摧殘其他生物。因此若從地球上其他生物的觀點來看，把人類視為一種「急性傳染病」並不為過。
此外，人類的學習與傳授行為開始形成文化傳統，牽引出另一條演化路線，也就是文明的進展。文化演化的速度之快使生物演化遠遠瞠乎其後，「當文化演化開始把空前未有的壓力，施加在較古老的生物演化上，……疾病侵犯人類的難易程度，也開始出現戲劇化的轉變，」麥克尼爾說。
衛生署疾病管制局資深研究員陳豪勇表示，在狩獵採集時代，人類的感染疾病頂多只有寄生蟲和瘧疾。但自從人類群聚定居之後，污水廢物使得居住環境衛生不如以往，農田灌溉系統也增加了病原體的棲身之所。飼養家畜更是一大危機，許多原本以動物為宿主的微生物，容易經過突變演化而就近轉移到人類身上。
根據科學家的分析，曾經叱剎風雲的許多人類傳染病都和動物有關，例如在牛身上可以發現和天花、麻疹、肺結核等病毒相近的病原體，而流行性感冒則和豬、鴨脫不了干係。近代令人聞風喪膽的愛滋病病毒，則是由猴類病毒變身為人類病毒。
換句話說，當人類急遽地改變環境以求大規模繁衍時，微生物也迅速地調整自己的適應能力與寄生對象，並以疾病的形式，反映在人類身上。
疫病與文明的糾葛
此後，疫病與文明就如同相互纏繞的DNA雙螺旋，疫病牽制著文明、文明催化著疫病，這難分難解的糾葛經常在某些關鍵時刻，對全世界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如果不是這些致病的微生物，歐洲人可能無法順利殖民美洲，曾經盛及一時的印加帝國或許不會覆滅；而台灣，也就不會被稱為是瘴癘之地，鄭成功不會英年早逝，也或許，清廷就不會那麼輕易地將這塊化外之地割讓給日本。
反之，文明也影響著疫病模式的變遷。人類的都市文明與工業發展，為微生物營造了一個四通八達又擁擠熱鬧的新家。科技與交通的進步為人類帶來了天涯若比鄰的快感，卻也同時幫助了疫病的傳播。而先進的醫療科學撲滅了一些病菌，但也相對促使抗藥性細菌的產生。人對原始自然環境的過度開發，更導致原本蟄伏莽林的病毒傳出，使得近幾十年新興傳染病層出不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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