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貴人原來是自己

撰文/王思熙

起貴州,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從「黔驢技窮」,聊到「夜郎自大」;從「地無三里平」,聊到「人無三兩銀」;從「月點燈」,聊到「風掃地」;從「少數民族」,聊到「黃帝大戰蚩尤」;從現實的貧窮,聊到歷史的傳奇;從喀斯特的地質與地貌,聊到偏鄉的生活與民情。

閒話中有不少的慨歎,笑談裡有不少的唏噓。但大家都有一致的看法,那就是:山裡山外,生命的質量可以不一樣,人生的命運可以大不同,但生命的價值與人性的尊嚴都應該是一樣。

記得第一次到貴州省羅甸縣羅沙鄉水淹塘村,已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雖然事隔已久,物換星移,但當時與村民對話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

水淹塘,是個很具象的地名,顧名思義,那是個經常被水淹沒的地方。可是當我們在地方官員的引領下,朝著石頭山往上爬登,我開始懷疑,石頭山上的小村落,怎麼可能經常被雨水淹沒?上山之路確實陡峭難行,岩石尖削刺腳,我也開始不解,怎麼會有人捨平地,而居高山?

一個多小時的登爬,翻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終於來到水淹塘村,當我正慶幸能夠稍作揮汗喘息,才驀然發現,這是一個被喀斯特大山重重阻隔的小村組。村落很小,只有十三戶人家,全部都是布依族。

貴州的山既瘦且秀,宛若從地拔起,又如雨後春筍,千仞向天。對外地遊客來說,入目的盡是群山競秀,峰巒疊翠,喀斯特山岩與林木相間,奇峰異石,獨特出群,讓人驚訝於天地造物之奇與自然蘊化之怪。但對於世代居住於群山峻嶺之間的人來說,這些連綿山峰,像是結隊巨人,扼住了隘口,擋住了出路,讓他們祖祖輩輩困守山巔壑谷。貴州的山,在遊客的眼中是奇秀,在居民的眼裡成障礙。

其實,山仍然是山,百千億年來,儘管風雨飄搖,地動景移,但依然屹立聳矗,何曾有礙人之心?是人們或為避禍、或為隱逸、或為墾地、或為據守,或有心挺進、或無心闖入,到如今他們進退失據,叫地無應,非山困人,是人擾山,何怨峻山無情,何瞋群峰無義?

水淹塘村說它小並不為過,全村組耕地面積只有七十三畝,而其中可以稱做「田」的,只有二十五畝,其他四十八畝,他們統稱為「土」。土的意思就是貧瘠之地,不宜農作。村組裡的十三戶人家,就靠著這僅有的二十五畝耕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溫飽飢寒,全賴於天。

對住煩城市的人來說,或許你會羡慕他們這種蒼翠環抱,遺世獨立的山居歲月。但世代居住這裡的人,卻嘆怨上蒼將他們放逐窮山絕境。寒冬挨凍,炎夏日曝,土瘠田少,看天吃飯,成為他們的宿命。

羅甸縣主管民政的領導帶我們一一做了家訪,戶戶一窮二白,當是意料中事,但令我驚訝的是,這個僅有十三戶人家的小村組,竟有十六個弱智者。好奇心讓我不禁直問為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不應毫無避諱地直問村民。既然問了,他們給我的答案,竟也令我啼笑皆非,搖頭嘆息。

「我們這個村組受到詛咒了。」村民答說,然後遙指對面的山頭說:「看,那像不像一個骷髏頭,我們祖祖輩輩就是受到這個骷髏頭的詛咒,世世代代不得翻身。」他一臉無奈表情,我們看了也心疼。

我緊握他的手說:「它不是詛咒,它是提醒。它提醒你們不要近親結婚。」山區的老百姓不懂什麼遺傳學,什麼優生學,他們受困山區,幾乎與外界隔絕,近親結婚,成為難以避免的惡。這就是為什麼十三戶人家,總共不到五十個人的村組,就有十六個癡呆傻,幾乎每三個人就有一個弱智者的原因了。

破除當地老百姓所謂「詛咒」的妙方法寶,就是移民遷村。為了不讓水淹塘小村組的老百姓,一代又一代遭受著貧病相因的輪迴,慈濟基金會決定為他們移民遷村。新村的地點就在距離鄉政府約五百公尺處,鄰近一○一省道旁的平橋灣。

十一年過去了,十三戶四十八人的生活全面改觀了,經濟條件明顯改善了,現代化家庭電器用品戶戶普及,也已稀鬆平常了。然而最讓我們感到興奮的是:他們的思想觀念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了,他們不再自怨自艾,也不再認為自己是被上天放逐的一群,更不再認為他們過去的苦厄是受到詛咒的結果。現在,他們和外面的人接觸多了,電視的普及,給他們帶來先進的思想與正確的資訊,客觀視野的開闊寬廣與人際互動的頻繁助緣,帶動了他們主觀思想的調整與普羅知識的充實,他們深知慈濟基金會已為他們打開了通往人生坦途的大門,接下來闊步邁向幸福大道,就完全要靠自己了。而十一年來他們確也能夠一掃心中陰霾,用朝氣與努力,打造充滿希望的未來。

住在慈濟為他們興建的移民新村裡,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感謝慈濟。」總認為慈濟是扭轉他們命運的貴人。其實,在我們看來,真正改變他們命運的是自己,慈濟只不過是為他們打開一扇機會大門,為他們鋪排一條希望大道,為他們在迷惘無助時,指出一條可渡迷津而已。如果他們真有貴人相助的話,那麼真正的貴人還是他們自己。十一年來,慈濟人的陪伴與鼓勵,總算功不唐捐。我們真誠祝福他們,也為他們能夠一改以往的頹喪,敢於用燦爛笑容迎向陽光而感到高興。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相關文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 必要欄位標記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