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密碼】失落與尋回 市井活力的美學重現

撰文/張子午(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陳弘岱(經典雜誌攝影)

國滄,好幾個月都沒見到你,這麼忙,是不是跟小三出去?」阿嬤聲音輕柔而堅定,俏皮地開著玩笑,對著長髮及肩、下頦蓄著山羊鬍、身著簡單襯衫和破舊牛仔褲的男人說著。「嘸啦!之前忙完白鷺灣那邊,又飛到德國柏林參加國際設計節,到最近才有空。」打開聯合文化工作室主持人、樹德科技大學室內設計系助理教授劉國滄說,稜角分明的臉龐漾起羞赧的笑容。阿嬤持續的囁嚅,已聽不太清楚。

就像俗務纏身的兒孫抽空回老家,把老人家拉出停留的時光,絮絮叨唸眼前的晚輩,語調裡半是責備,半是想念。

但他們非親非故,最大的「血緣」關係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台南。

一位是近年來備受矚目的青壯輩建築師,台灣唯一同時參與過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威尼斯雙年展兩項最重要國際大展的空間設計者,將許多老舊、凋敝的空間賦予活力,讓人們重新從已經存在的角落發掘美感經驗;一位則是前三和醫院院長夫人鄭李金娥,前半生相夫教子、辛勞奉獻的「先生娘」,在丈夫過世、醫院結束營業後,到了人生下半場,仍然精力充沛地到各地推廣生活美學與智慧,一度還將六層樓的醫院改成上課的教室,人稱「Super阿嬤」。

「阿嬤幾乎把劉老師當成自己的兒子,有點像上一代努力打拚後,充滿期許地想要交棒給有為的下一代。」打開聯合團隊成員之一,來自中國的鄧海已聽過劉國滄提起Super阿嬤無數次,今天終於第一次見到廬山真面目。

身體力行之美

「到別人家做客,進門前身子要背對屋內,把鞋脫下擺好,鞋頭朝外,這樣子離開時,才能順著出去的方向穿鞋。」鄭李金娥一絲不苟地在門口示範著脫穿鞋的動作,「如果鞋子亂擺,主人送客時就要幫客人擺正,這是很不禮貌的。今阿日的學校、家裡攏沒在教,一般人家門口外的鞋子都堆得亂七八糟。」穿著絲質上衣、過膝長裙,優雅地彎著腰的身影,不說的話很難相信已滿八十歲。想到方才自己倉促脫下,像是被颱風掃過,分別倒向不同方位的鞋子,我心裡不禁冒起一陣冷汗。

「我在採訪的時候常遇到很多在日本時代受過教育的長輩,從裝扮到生活習慣,總是散發出一股很特別的氣息。若和他們在民國時代受教育的下一代站在一起,馬上就能看出不同的氣質,是很有趣的對照。」專研台灣常民生活史的作家陳柔縉說。

日治時期的當權者把台灣的大量物產資源「輸出」到日本,另一方面,日式的生活價值與文化則「輸入」到某一代台灣人的集體意識中。「『美』這個字的日文是『綺麗』(ki-rei),除了漂亮與美麗,還有整潔、乾乾淨淨的意思。在日本,這是從家庭中養成的基本教養,到了台灣,則透過教育影響了一代人。」陳柔縉指出。「還有一個類似的字眼,是中文裡沒有的,很難翻譯:(si-tsu-ke)。」她補充道。

「生活周遭很多東西都可以拿來利用,像這個餐桌,就是我隨手畫東西的地方。」說著說著,鄭李金娥順手拿起一支粉筆,在桌上寫下一個「身」,旁邊接著一個「美」。「我把這個字的中文翻成『喜之客』,意思就是說,要有美好的舉止修養,作一個讓主人喜歡的客人。」Super阿嬤諄諄叮囑我們。

鄭李金娥帶著我們上上下下,看她無師自通畫的油畫、親手製作的教具、用剩餘物資轉化而成的茶具、路上撿拾起的一片枯葉⋯⋯「這就是台南底層深厚的文化內涵。」劉國滄笑著說。對於Super阿嬤而言,所謂的美,不假外求,是身體力行的生活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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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晒圖 ↑ 錯誤的都更政策將台南市海安路上的民宅截斷,藍底白線的「藍晒圖」勾勒出往昔,同時想像未來。(攝影/鄧海)
永川大轎 ↑ 以傳統榫接技術製作神轎的老店「永川大轎」牆外,生動的壁畫營造出虛與實、古與今的對話。(圖片/達志影像)
豔紅的花布 ↑ 中正紀念堂前的時尚品牌LV發表會,近十年來,豔紅的花布儼然成為最有台灣味的符號意象。 (圖片/達志影像)
九天民俗技藝團 ↑ 九天民俗技藝團從廟會陣頭出發,淬煉出專業的表演形式,甫自紐約表演回台仍不懈練習。
霹靂金光布袋戲 ↑ 黃俊雄的霹靂金光布袋戲伴隨許多人長大,史豔文大戰藏鏡人的場景重現在二○一○年新北市藝術節。(攝影/安培淂)
維多利亞式建築 ↑ 紅磚與白色水平石帶交錯,最有代表性的官方建築即為現今的總統府,為日本建築師辰野金吾受英國維多利亞式建築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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