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佳珊(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劉子正(經典雜誌攝影)
你有多久沒吃楊桃了？
說真的，每到五彩紛呈的水果攤，最先注目的總是咧著紅紅大嘴的西瓜、肥碩肉感的芒果、老少咸宜的香蕉、季節限定的荔枝……。楊桃，總是靜靜地躲在角落，不黃不綠甚至略帶褐色壓痕，即便價格再低廉，也難能成為首選。
論甜，楊桃甜不過芒果，論脆不及芭樂，論軟嫩輸木瓜，論多汁遜柳丁，好像它唯一的特色就是長得奇形怪狀，與一干體型渾圓的水果格格不入。
難道楊桃真的不好吃嗎？走了一趟苗栗卓蘭的白布帆，讓我對楊桃的印象全面改觀。
白布帆地名陌生奇特，初次聽見以為可能在「深山林內」，得開四輪傳動車才到得了。誰知一過蘭勢大橋，右轉沿著大安溪堤防邊一條寬闊嶄新大路直開，不到十分鐘就輕鬆抵達白布帆的「瑞雪果園」。女農陳雪蓮笑盈盈地迎接帶領，一大片光影燦然的整齊楊桃園赫然羅列眼前。
「講到楊桃，就要找卓蘭出產的，而卓蘭最好吃的楊桃在哪裡？就在白布帆！」陳雪蓮自信滿滿，聲若洪鐘，一點都不像在說大話。
我們也確實是慕名而來，事前問過老人家，都說卓蘭楊桃最讚，而搜尋資料，幾位識食行家皆言：白布帆的二林軟枝，更是台灣楊桃的限量極品，嚐過的人莫不驚豔傾倒。
陳雪蓮抬手解開白色套袋，露出一顆瑩綠泛銀白的楊桃，比常見的馬來種更修長秀氣些，小家碧玉似的，正是已在市面絕跡的二林軟枝。陽光透過，曖曖內含光的果實稜瓣，散發出翡翠般的潤澤質感，令人垂涎欲滴。
實在按捺不住，請主人馬上剖一顆現嚐──嘖嘖，汁水豐盈直逼水梨，纖維細緻，滋味清甜，全無尋常楊桃酸澀味外，尚帶有獨特香氣，餘韻久久不絕。
這樣美味的楊桃，一口氣吃上好幾顆也不會膩！為什麼我們平常都吃不到？為什麼只有白布帆才有？
原來，二林種顏色青白，就算是「在欉紅」(在樹上完熟)的，也頂多呈淺金色，在市場上放在橘黃色的馬來種旁邊，常被誤以為還不夠成熟。再加上果皮薄，摘採運送時稍微碰觸極易導致瘀傷，耐儲運性遠不如馬來種佳。
當東風吹過軟枝
陳雪蓮道，原本白布帆地區種植品種全為二林軟枝，直到民國八十五年引入馬來種，本只作授粉用，過不多久，果農立刻發現馬來種優勢，幾乎全面轉種，到現在大概僅餘三戶人家還留有較多的二林種。
而全台楊桃產地中，也只剩白布帆還保有這瀕臨絕種的台灣原味。得有點年紀的人，才會記得並懷念昔日幼嫩的「軟枝仔」，而年輕一輩對楊桃的印象，則幾乎完全建立在外型與口感都較為粗獷豪邁的馬來種之上。
外表凌駕滋味的價值觀，不知埋沒了多少優良果品，也使得台灣水果品種逐漸趨向單一。商人總是說道，唉呦，跟客人解釋那麼多品種，很麻煩啦。消費者也不識，以為買水果選又大又紅的，準沒錯。
陳雪蓮慨嘆不平，「這個品種這麼好吃，為什麼沒有人要留著？難道以後要在字典裡才查得到？」她不甘好楊桃就此遭埋沒，近年反倒減少馬來種面積，接回二林種。
要做就做到最好。這位女農拿出照顧孩子的母性，悉心以自製有機肥和純淨山泉餵養，從剪枝、套袋到採收皆不假他人之手，並且一年只收成十到十一月這一季品質最優異的楊桃。客人上門，往往一吃成主顧，回購比例極高。她的二林軟枝每年全部宅配直銷，供不應求。當鮮果售罄，還有果醬與果乾可供賞味。
「而且我們這邊有『東風』幫忙！」陳雪蓮興致勃勃地解說道，海風由西而東吹進大安溪河谷，到白布帆遇到雪山山脈之後盤旋迴盪，在深夜裡降下舒服的涼風，當地人稱之為東風，一年四季不歇。
此風一吹，楊桃就更軟更甜，卓蘭其他村落農民也承認，東風最先照拂的白布帆，楊桃品質就是略勝一籌。
這樣得天獨厚的楊桃寶地，在全盛時期民國八十年代，楊桃種植面積廣達七十公頃，批發價一斤五十塊也有人搶著要。
收益豐厚的農民一一蓋起了樓房，被戲稱為「楊桃厝」。彼時，楊桃的淡雅香氣瀰漫整個白布帆，讓這偏僻的客家山村籠罩著富足與幸福。
難以想像的是，目前白布帆的楊桃種植面積竟然不及七公頃，僅僅剩下十分之一！
民國九十年，桃芝颱風肆虐，白布帆山上的堰塞湖破裂，土石流瞬間淹掉三十公頃果園。雪上加霜的是，那幾年腎臟病人吃楊桃不適送醫的新聞頻傳，媒體聳動誇大的報導搞得全民人心惶惶，楊桃價格一落千丈，最慘的時候只有個位數。
再怎麼堅苦卓絕的客家人，也難抵生計壓力，鏈鋸聲中，楊桃樹一一倒下，改作葡萄、水梨。陳雪蓮回憶當年每聽到鄰人鋸樹的聲音，心就糾結作痛。
照顧了十幾年的果樹，看著它從小苗茁壯到綠葉成蔭，依靠它結的果實來溫飽全家，孰能無情？我相信每位不得不然的農民在楊桃樹倒下的那刻，心中的某個部分也隨之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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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鳳山熱帶園藝試驗分所，研究人員測量各色楊桃的長度、周徑、果稜厚度以及甜度，作為品種選拔的參考。
↑ 彰化百果山的湖水坑是楊桃的故鄉，果園多位於陡坡上，農民許銀相自建單軌台車以便工作。國內楊桃產業由風光而蕭索，做不動的老農大多棄守。
↑ 楊桃未來可能呈現「外銷為主，內銷為輔」的趨勢。在台南楠西，農民將楊桃一一套上透明塑膠袋，裝箱銷往美國。
↑ 楊桃有多重吃法，醃楊桃的香氣濃郁、味道層次豐富，做成冰品更是清涼解渴。
↑ 只有無須套袋、也無棚架拘束的土種酸楊桃，方得以展現楊桃樹繁盛而豐產的原貌。台灣原味的生機，端賴人們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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