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新五行】透明恐懼 台灣工業汙染變貌

撰文/林韋萱(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而你這毒癮深重的大煙客啊
仍那樣目中無人,不肯罷手
還隨意撣著煙屑,把整個城市
當作你私有的一只煙灰碟
──余光中〈控訴一支煙囪〉

立了一甲子的煙囪,自台灣步入工業化開始,見證了台灣社會的演進。隨著工業發展,「汙染」在不同時代,也有不同的樣貌。

昨日:為拚經濟,輸了環境

日治時代前期,台灣在「農業台灣、工業日本」的策略下,幾乎少有工業。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為了軍事考量,不得不開發台灣的資源從事工業化發展。鋼鐵、酒精、煤、水泥、電力、金屬等工業都是當時的發展重點。

二次世界大戰後,台灣接收了日本留下的人才與技術,加上美國援助,開始發展電力、肥料、紡織等滿足民生需求的工業。一九五○年,國民黨政府的土地改革,成功促進台灣農業發展。當時才萌發小苗的工業,也在「以農業扶植工業」政策下,逐漸茁壯。

一九六八年,石化工業上游所需的「第一輕油裂解廠」設廠,其後二輕到六輕也陸續設廠,發展出完整的石化業結構。此時,台灣的經濟才正式由農業轉為以工業為主力。當時的工業類型,大多像是煉油、化學、金屬冶煉等重工業,或是紡織、電子、五金、塑膠等輕工業。以現代眼光來看,這些工業都是勞力密集、高度汙染、以剝削環境創造利潤為導向。

一九七二到一九八○年,當環境議題成為國際主流價值期間,起步較慢的台灣才正卯足全力推動十大經濟建設,奠定台灣以重工業、石化業、高科技為主的發展方向。

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蹟發生了,排山倒海的汙染問題也隨之而來。

「汙染」不是新鮮話題。早在十四世紀英國就有煤煙汙染問題,十八到二十世紀,在工業革命推波助瀾下,歐、美、日相繼建立以煤炭、冶金、化工為基礎的工業體系,也同時伴隨著嚴重的煙塵、重金屬等汙染。

先進國家在發展與環境的抉擇間,淪陷又覺醒。但台灣發展起步較晚,忙著迎頭趕上,沒能將先進國家發展的汙染後遺症當作前車之鑑,反而再度步入先進國家後塵,先後發生多起工業汙染物流入食物鏈的案例。

像是日本在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七二年,因食用鎘米產生痛痛病,桃園在一九八三年也發生鎘米事件;日本在一九六八年發生多氯聯苯中毒事件,彰化也在一九七九年爆發多氯聯苯汙染米糠油;一九七六年義大利發生史上最嚴重的戴奧辛汙染,台灣也陸續爆發台鹼安順廠戴奧辛汙染,以及戴奧辛鴨、戴奧辛羊的事件⋯⋯。

一九八○年代,台灣反公害運動興起,李長榮化工抗爭事件即是一例。位於新竹的李長榮化工為傳統石化業,造成嚴重空氣和水汙染,民眾投訴無門,只好發起長達四百五十天的圍廠行動,讓工廠內的產品無法外運,原料無法進入,迫使李長榮化工遷出新竹。

今日:高科技神話的大夢初醒

一團烏煙瘴氣中,高科技以「救星」形象出現了!

研究高科技業環境變遷的中山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邱花妹解釋,拜傳統工業的惡劣形象所賜,環境規畫猶如公園的科學園區,馬上為高科技產業建立了良好形象,甚至連李長榮化工的抗爭者也大力推崇高科技工業。竹科成立之際,政府透過媒體宣傳園區的乾淨意象,園區的中央汙水處理廠更被官方宣傳為有如銅牆鐵壁,能為環境層層把關。「高科技等於低汙染、低耗能」的形象就這樣深植在民眾心中。

直到一九九六、一九九七年間,半導體產業景氣大好,華邦、聯瑞、天下等晶圓廠先後發生了大火,也燒出高科技黑暗、汙染的一面。同一時期,竹科附近的金山里發現,原本排放雨水的溝渠,怎麼連沒下雨的時候還有水汩汩流出。後來才發現,因為半導體廠的急速擴充,竹科的汙水處理設備早已無法負荷,汙水處理的重要設備──生物轉盤也壞了一半。

一連串的汙染、工安事件,才讓被神化的科學園區形象,漸漸被打入凡間。民眾也才體認,正如再怎樣西裝筆挺的帥哥也需要上廁所,整齊美麗的科學園區,其實也和傳統製造業沒兩樣,一樣充斥著有毒、有待處理的廢棄物。

一九九六年時,中國時報地方記者陳權欣率先將竹科廢水議題搬上媒體,隨即引起軒然大波。被逼急的竹科祭出廣告控制殺手,竹科同業公會發出通告,呼籲會員廠商撤掉中國時報的廣告,迫使記者連同報社高層到科學園區向廠商道歉。

陳權欣事件讓主流媒體對高科技汙染噤若寒蟬,直到二○○一年,環保團體台灣環境行動網(TEAN)與新竹地方環保團體新竹公害防治協會合作,邀請美國「矽谷毒物聯盟」創辦人史密斯(Ted Smith)到台灣進行國際交流,竹科周邊的汙染問題才再度受到媒體關注。幸好有老美先開砲,其他的媒體也才借膽順勢批評一番。

二○○九年,史密斯第三度造訪台灣,走訪了中科四期預定地彰化王功、桃園霄裡溪等備受高科技產業威脅的地點。史密斯最後結論台灣的高科技業「是用十九世紀的標準控管二十一世紀的產業」。因為美國政府規定不得以商業機密為由,拒絕透露製程原料。歐盟也發布REACH法規(化學品註冊、評估、授權和限制法規),規範企業使用化學物前,需測試化學品性質,並公布其可能的危害。而台灣身為重要的科技產國,卻沒有相對的因應措施。

今年八月,環保署擬定修改〈毒性化學物質管理法〉,雖意圖採用REACH精神,但在資訊公開上仍不夠確實。毒管處長林建輝回應,對於要求資訊公開的部分,環保署一直有在做,但對於涉及商業機密的部分,他承認,現階段還是有執行上的困難;此外,他也坦承,毒管處正面臨著人力不足的問題,但組織編制的擴大,需要經由立法院通過才能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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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橋路的蝴蝶效應】

竹科的故事,不只是竹科的故事。
故事的開端在半世紀前的台北縣新店寶橋路,故事的結尾在韓國、在菲律賓、在墨西哥、在只見牧羊人的非洲賴索托,並繼續蔓延?。
一九六○年代,當美國對台灣的金援漸漸減少,台灣政府感覺被拋棄之際,「科技之父」李國鼎為提振台灣經濟,於是對美國提出「以投資取代援助」的新方案。但是,在還沒有「代工」概念的當時,既沒資源、又沒市場的台灣,對外商全無吸引力。
只有一間美國中小企業──通用電子(Vishay),因為負責人和李國鼎有私交,就姑且來台灣設廠。台灣也在此時與通用電子協商出了前所未聞的合作模式,也就是「代工」──產品的上、下游都留在美國,只有中間勞力密集(如今看來也是汙染密集)的部分移至台灣。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副教授陳信行訪問不少通用電子退休員工,沒有人記得自己做了什麼產品。因為老是在負責裝配,還沒來得及看到商品,裝配好的半成品就又出口了。代工,就是這樣面目模糊的角色。
政府為禮遇這間來台投資的第一間外商,從基隆港到新店特闢了兩條取了「洋名」的道路。當部件從美國運進基隆港,就這樣從「麥克阿瑟公路」銜接「羅斯福路」,浩浩蕩蕩進入新店廠房中裝配。
關稅問題,台灣政府也包辦了。通用電子的貨物,乘著關稅局管不著的「保稅卡車」一路飛奔,除了免稅,也省了行政上的延誤。
在台灣設廠後僅僅六個月,通用電子就完全回本了;而且在三年內,從一個無名的中型公司,躍進《Fortune》(財富雜誌)五百大企業榜內。「呷好道相報」,通用電子的成功,自然吸引了許多外資進入台灣。像是美國無線電公司(RCA)、增你智(Zenith)、摩托羅拉(Motorola)等廠商,紛紛來台灣設立零件加工廠。
一九八○年竹科設立沿用通用電子的各種優惠。再者,當時的總統蔣經國特別愛用受過美國教育的「吹台青」(會吹牛的台灣青年)。為了吸引這留美人才回台灣,竹科的規畫也仿照加州,有漂亮的紅瓦別墅、特設英語學校讓這些歸國學人的小孩就讀。「怎麼可能要這些學者跟我們一樣擠在公家宿舍,這樣他們一定不會回來嘛!他們的小孩當然一定要上英文學校啊!」陳信行在一場演講中說。
這樣的特區經濟模式(政府為吸引外資而放寬法令,並給予優惠條件的發展區域),從寶橋路開始,被台灣發揚光大,並且被許多發展中國家複製。許多汙染性工業,拜代工所賜,不斷往環保意識較低、管制較鬆的發展中國家流動,一手剝削環境,一手剝削當地勞工權益。
在這個高度分工的時代,沒有什麼東西是真的Made in Taiwan了,但這種代工模式,正是貨真價實的「台灣製造」。

輕油裂解廠 ↑ 一九七○年代,輕油裂解廠接連完工,鞏固了台灣石化王國的地位。卻也因全力推動十大建設與經濟發展,而忽略環保的重要性。(圖片/中央通訊社)
二仁溪沿岸廢棄物 ↑ 一九六○到八○年代,台南、高雄交界的二仁溪沿岸聚集大量廢五金和熔煉業,至今河畔仍可見廢棄物。
光電廢水排放 ↑ 將光電廢水排放至霄裡溪上游的友達、中華映管兩大光電廠,雖然有完善的汙水處理設備。
霄裡溪水樣發現銦、鉬金屬 ↑ 台大研究團隊,至霄裡溪採取水樣進行調查,發現銦、鉬等稀有金屬。
避免汙染 ↑ 高科技不斷變換製程及配方,產生難以控管的化學物質。第一線員工必須做好保護措施以保障健康並避免汙染產品。(圖片/達志影像/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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