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北京計程車的守護神

撰文/王思熙

澤東是人,不是神。人,難免有錯;神,絕對無過。人,祈神賜福;神,降福給人。但不論人或神,也都必須自求多福。

在大陸,許多人把毛澤東看成神。他們不容許別人說毛澤東有錯;有錯的,總是人民。他們祈求毛澤東的賜福。有福總是毛澤東賜的。確實,生前的毛澤東能賜人以福,因為他有足夠的權力,可以讓人活,可以讓人死。死後的毛澤東,權勢已隨風飄逝,威權已在歷史的灰燼裏埋葬,但許多人還相信他能佑人平安,給人福祿。因為他們還是把他看成神。

北京的計程車司機,把毛澤東的肖像長長的垂掛在駕駛座前的後視鏡下。他們說:「這樣,就能避邪。」為什麼?他們說不上來,只說:「大家都這麼說,大家也都這麼掛。」

這幾年,掛毛澤東肖像成為大陸計程車的風潮,似乎你不掛,就是異類,就會大禍臨頭。不只是毛澤東的遺像,就是周恩來,雷鋒的遺像,也都是搶手貨。在司機的心目中,似乎「偉人」都是神。

既是神,就能為人逢凶化吉。既是人,就想借助神力,逢凶化吉。

唯物論是共產主義的基本哲學。在唯物論哲學的「信仰」下,共產黨不容許黨員有宗教信仰,當然也希望人民不要有宗教信仰。共產主義的鼻祖馬克斯曾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煙。」因為它能麻木人民,能讓人民變得消極,失去「鬥」志。「階級鬥爭」是共產主義的法寶,失去「鬥」志,法寶就會盡失。共產主義不希望失去法寶,當然也就不希望人民失去「鬥」志。

可是,自有人類以來,宗教就和生活密不可分,不僅人民信仰宗教,君主也信仰宗教;不僅黑人需要宗教,白人、黃種人也需要宗教。

凡是宗教,難免都穿著神祕的外衣。神祕是對人類難知難解的事象,所披上的一層若隱若現的朦朧面紗。這層面紗可以讓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人,對「生從何來?死往何去?」感到不解。
人,對未來的吉凶禍福,難知難明。
人,對於飛來橫禍充滿無奈。
人,對神靈之事,既無知,又敬畏。

於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人總是相信「人可欺,神不可欺。」於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尤其是老實人,總認為老天有眼,正義長存,好人終究有好報,壞人不會有好結果。

就是因為人對自然界有許多不解;對人生的何去何從感到迷惘;對吉凶禍福,難測難知;對鬼神之事,既敬又畏。於是宗教就成為人類生活的一部分;宗教也就和「神祕」連上了臍帶,掛上了勾。

共產國家一直提防著宗教,他們怕宗教的「唯心」滲透了共黨的「唯物」;他們怕人民熱了宗教,會冷了黨教。在基本意識型態中,共產主義的信仰者都是澈頭澈尾反對「唯心論」。他們認為「唯心論」是開時代的倒車,背叛了科學。而在基本認知上,共產主義的信仰者,又不分青紅皂白,斬釘截鐵地在「宗教」和「迷信」之間畫上等號。他們無視於宗教的正面教化,他們扭曲了宗教的真正本質。

任何對宗教有深刻認識的人都知道,宗教哲學不是絕對的唯心;宗教的本質也非等於無知的迷信。把宗教完全推歸於唯心,就是刻意忽略了宗教中的「因緣觀」;將宗教等同於迷信,就是故意否定了宗教的教育價值。

在大陸,外來的人不太敢談論宗教,因為怕觸犯共黨的禁忌;也不太願意和老百姓談宗教,因為怕給他們帶來麻煩。

儘管大陸許多人,口口聲聲宣稱自己是無神論者,但背地裏卻偷偷祈願神靈的護佑。大陸各大城市的計程車司機如此,不少中共的幹部也是如此。

北京計程車司機以毛澤東的肖像替代神靈,固然有「偶像崇拜」的動機,但宗教信仰的「移情作用」恐怕是最大的潛在因素。

在幻化無常的人間,在滾滾紅塵的社會裏,任何人都有渴求平安,消除霉運的欲望,不管這種欲望是放在心裏,或表現在外;不管你願意承認,或刻意否認,渴求安全,希望萬事順遂是人類的本能。

在宗教信仰自由的國家,老百姓為滿足這項心靈信仰的需要,可以任意崇拜他的神,可以自由去唸他想唸的經。

大陸的寺廟道觀在文化革命期間,雖然被大肆破壞或拆除,但具有特色的寺廟,還是能夠劫後餘生,只是大多不是成了宣揚信仰自由的樣板,就是列名古蹟,供做觀光,充當賺取外匯的搖錢樹。開放給老百姓頂禮膜拜的廟宇固然有,但老百姓敢於公然虔誠膜拜的並不多,文化大革命的餘悸猶存,大家把信仰的衝動放在心上。

老百姓既然不方便膜拜傳統神像,膜拜現代神像──毛澤東、周恩來、雷鋒等人,或許就冠冕堂皇多了,這就是信仰的「移情作用」。生前,中共把毛澤東偶像化,死後老百姓把毛澤東神像化了,這是毛澤東始料未及的吧!毛澤東、周恩來、雷鋒等人生前受到中共頂禮膜拜;死後他們受老百姓頂禮膜拜,中共敢說老百姓迷信嗎?敢把老百姓打成「吸食鴉片煙」的無知分子嗎?因為他們都是頂禮膜拜毛澤東等人的始作俑者。

大陸的改革開放,不僅改革了中共的經濟,也開放了老百姓的思想。宗教就在思想解放的夾縫中,闖入了老百姓的腦海裏。老百姓對宗教信仰的渴求從車上垂掛毛澤東等人的肖像已看出端倪,他們相信這些「現代神像」可以保佑他們一路順風,開車平安。

如果你到大陸,看見車上掛有毛澤東等人的照片,請不必訝異,它如同台灣許多人在車內掛觀世音菩薩或其他各種各類的神像一樣,只是一種信仰而已。宗教信仰已開始在大陸百姓心中復活了,對開放的社會來說,這是一小步,但對中國大陸來說,那是跨了四、五十年的一大步。當他們口中唸著「好人一路平安」時,就等於在口中唸著的「南無阿彌陀佛」或「主耶穌」一樣。這種變調了的「鬼神」信仰,你必須要「見怪不怪」,否則其怪自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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