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夢裡乾坤

撰文/王思熙

們常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把夢和人生幾乎用等號連在一起,恐怕是只有人類才有的獨特感受吧!
我們不知道其他動物是否也會作夢,我們也不知道牠們即使有夢,夢醒之後會有怎樣的感觸,但至少我們知道,人類會把夢中幻境和生活實境聯想在一起,混沌在一起。

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有關作夢的故事,最有名的驚天一夢是「莊生曉夢迷蝴蝶」的那一場「物我兩忘」的大夢。

話說二千多年前莊子晚上睡覺,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牠飛來飛去,舞姿翩翩,從一簇花叢飛到另一簇花叢,從紅花飛到白花,從青山飛到綠水,寫意極了,逍遙極了,攸攸忽忽,樂在其中,莫可名狀。但到了清晨醒來,他竟然分不清楚是莊周作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作夢變成了莊周。

這個故事很有名,有名到大家耳熟能詳。大家都知道莊子沒有那麼糊塗,糊塗到究竟是自己作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作夢變成自己都不知道。

其實,莊子是「大智若愚」,他只是想用「夢蝶」的故事告訴大家:大地幻化,物種繽紛,無非都是一場夢,既然都是一場夢,那麼不管是莊生夢見蝴蝶,或是蝴蝶夢見莊生,兩者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到頭來,終究是過眼雲煙,一場幻化,一場空。

除了「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故事之外,《列子》也講了一個作夢的故事:
他說周朝的時候有一位姓尹的人,這個人很有錢,雖然很有錢,但還嫌不足,還想要更有錢,所以千方百計,費盡心機,時時刻刻籌謀著如何使自己富上加富,擁有得更多。於是他不斷要求他的奴僕,要死命地工作,不停地工作,好為他創造更多的財富。
有一位在尹氏那裡工作的奴僕,年紀很大了,他勞累了大半輩子,把筋骨都做僵了,把手都磨得乾裂長繭了,可是他仍然必須早晚努力地工作。雖然勞累,晚上回到家裡,一躺到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他夢見自己當了國王,吃,有美味佳餚;住,有高台樓閣;四周美女成群,肉林酒池,在感官上可說是極盡奢華與享受。此外,他高居百姓之上,具有無上權威,可以隨意發號施令,欲人生則生,欲人死則死,欲人榮則榮,欲人辱則辱,集權勢於一身,享榮華於隨時,榮耀極了,享樂極了。

可是隔天早上夢醒,他又是一個有做不完粗重工作,有受不完無理辱罵的老奴僕。

有人問他:「你年紀這麼大了,數十年來,一直都這樣辛苦,這樣勤奮,一點怨言都沒有;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難道不覺得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嗎?」

老奴僕笑著說:「一個人即使能活一百年,能有一半是勞苦,一半是歡樂也就夠了。我白天雖然辛苦工作,也要忍受許多辱罵與折磨,但是我晚上卻是個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的國王。就這樣,我白天雖然做牛做馬般地辛苦勞累,晚上卻能享受國王般的快樂,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這也是驚天一夢吧!人的一生有苦有樂,有順有逆,有幸有不幸,但苦樂、順逆、幸與不幸,只要能各擁有一半,就應該算是幸福了。人生總不能樣樣順遂,天天像過年吧!

這位老奴僕,白天作奴隸,晚上作夢當國王,不也是苦樂參半嗎?只要念頭一轉,身心放開,不也是很幸福嗎?這就是這位老僕的生活哲學,也是他對人生苦樂的態度,這種生活哲學與苦樂態度,讓他活得無怨無悔。

反觀那位老奴僕的主人尹氏,他富有,但還想要更富有,他每天一方面計謀著想賺更多的錢;一方面又擔驚受怕,怕他的財富會有絲毫的流失,於是白天勞累,晚上驚恐,一躺到床上,他夢見他當了別人的奴僕,有無數的苦差事要做,不僅食不飽肚,衣不蔽體,挨打挨罵,受苦受辱是常有的事,夢中是這樣地苦,隔天起來,他又是綾羅綢緞,美食佳餚,家僕一呼百諾,富甲一方的殷商地主。如此,尹氏白天享樂,晚上受苦,周而復始,這究竟是福還是苦?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其實,真實的生活和夢中的生活沒有什麼兩樣,都是過眼雲煙,都是夢醒即空,都只是個人的一種感受而已。老僕白天過著奴僕的生活,晚上過著君王的享受;而尹氏白天富得像君王,晚上卻苦得像奴僕。人的一生,不就像是活在幸福與痛苦的鐘擺中嗎?幸福的鐘擺擺到極點了,就向痛苦的方向擺動,痛苦到極點了,就向幸福的方向擺動,這就是「樂極生悲」、「否極泰來」的道理吧!故事中的尹氏,榮耀夠高了,錢財夠多了,福分夠大了,卻還嫌不夠,還要白天憂,夜裡愁,想要富上加富,多上加多,福上加福,難怪白天患得患失,晚上惡夢連連。

這個故事,或許可以讓我們得出一個感觸,那就是:「苦必須嘗盡,福不能享盡」,苦和福是相互為鄰的,人對苦和福的感受,就在一念之間。一念福生,就是福;一念苦生,就是苦。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禍福相依,福苦一念,或許有它的道理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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